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
这是夏舜柯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天。
他的苏醒惊动了很多人,半个医院的医生有空的、没空的、内科的、外科的、急救的······都争先恐后地来给他做复查。
他们说他的苏醒是一个奇迹。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几乎挡住他所有的视线。
他费力地抬了抬头,去找被挤到角落里的母亲,她正低着头无声地拿着手绢擦拭着眼泪,在他记忆中只不过“几天”不见的功夫,她整个人都苍老了将近十岁。
憔悴又病态。
医生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病房里又冷清起来了。
夏舜柯被护工扶着半坐起来,这才第一次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腿,左腿小腿以下被石膏厚厚地包裹起来,感觉不到痛,也察觉不到冷,就好像不存在了一样。
没有知觉,这比痛和冷更让他害怕。
“我怎么了?”他轻声问母亲。
母亲哭得更大声了,她一向是个很感性的人。
夏舜柯没有说感性不好的意思,但也正是因为她的感性,才让她遇到一些事的时候会崩溃大哭,比如夏郜的家暴,又比如他“现在医学科技水平还拯救不了”的左腿。
“夏郜怎么样了?”他再次问。
母亲告诉他,夏郜死了,死在为他筹集赎金的路上,可恶的绑匪郭某某为了钱财带着他去拦夏郜的车要钱,谁想到居然遭了报应和夏郜的车撞到一起,一起死了。
夏舜柯只觉得荒谬,郭大强明明是他亲手杀死的,开枪的时候他甚至手都没抖,“嘭——”一声,那个满脸血污,眼神却炯炯有神,带着奇异又讨好的微笑的男人就倒下了。
但更荒谬的事还在后面,原来在他躺在病床前生死未卜的时候,这个轰动一时的绑架恶性案件,已经尘埃落地,定罪结案了。
“那我的腿又是谁伤的呢?”夏舜柯轻声问母亲,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问一个不存在的什么东西。
没有人知道他的腿是怎么伤的,结案报告中甚至提也未提他的伤势,他的提问只得到母亲一个疑惑的眼神。
好像在问他:不是那个绑匪伤的,还能是谁伤的呢?
夏舜柯低声笑了出来,也是啊。
那么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绑了他之后,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这一切都是郭大强一个人做的,也只能是他做的,也只有他一个人做的。
别说是只伤他一条腿,没要了他一条小命已经要烧香拜佛。
三个月过去,初春已经变成盛夏,炙热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却让他感到了浸入骨髓的寒冷。
母亲恳求的眼神告诉他:绑架案一事已经尘埃落定,他只要把一切都压在心底,遗忘那段记忆就好了。
忘了就好,不要说,不要提。
他也确实顺其自然的“失忆”了,忘了一切,对着夏氏集团的其他高层露出懵懂的表情糊弄一切恶意,冷眼看他们在病房里大打出手,抢夺夏郜留下来的一切,除了债务。
没过多久,他就住不起高级单人病房了,又没过几天,他就从医院搬回家里修养,再后来他们连家都住不起,只能四处租借房子,四处漂泊。
感性如他母亲也学会坚强起来,在他面前挡住诸多纷扰,努力在他面前露出一个坚强的微笑。
好像他们天生就是那么贫苦一样,好像之前富贵的十几年都是不存在的一样。
在她好不容易打零工攒了两个月的工资给他买了副轮椅,讨好又期盼地看向他的时候,夏舜柯终于露出了一个事件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他也该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了。
他笑得温和又温柔,他说:“谢谢妈妈。”
从那之后,那个笑就像一个面具一般贴在他的脸上。
只有午夜梦回的一个个夜晚,会像刺一般刺醒他,会让他的脸上再次覆满冰霜,枯坐至天明。
每一个枯坐的夜晚,那个被塞进后备箱的早晨标哥和周三的话,都会一句又一句在他心尖回荡。
——“大强那小子不对劲,估计是怕了。”
——“标哥,那他会不会坏事啊?”
——“坏事?他也配?走到这个地步再想装好人,也得看警-察允不允许,法官允不允许,阎王爷允不允许!”
——“那——万一一会儿出意外,他没死怎么办?”
——“那就送他去死。不是想当好人吗?那就去下辈子当好人吧。”
他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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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