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书异世情 第51章 是否遗忘

震耳欲聋的锯木声再度响起，仿佛有力大无穷的力士，在砍伐连接天地的巨木。

任你是什么大德之士，世外高人，听了这一曲，也要把半生的涵养付之东流。

这乐声本是如此嘈杂，令人发疯。可不知怎的，门后的宋和，却仿佛被一种莫大的力量强行抚平心绪，变得心灰如死。

“你究竟想干什么啊？”“琴声”止息，宋和生无可恋。

秦雪尘道：“只是想与你心平气和交流一番而已，你若配合，何须如此。”声音变得近了，近得只相隔一道大门。

“前些天你来偷取天雷木，我在你眼中看到死志，可见你心里明白，自己在做十死无生的无谓举动。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为什么？”

宋和呵呵冷笑几声，讽刺道：“你拘禁我半个月，只为问我这个问题？想不到秦师兄竟生就如此热心肠。只是不知道，我取宝的原因，你知道了当如何，不知道又当如何？”

秦雪尘道：“不如何，就当给我聊天解闷吧。”

宋和哈哈大笑：“聊天？解闷？这世俗的普通故事已不足以入秦师兄之耳，只有人伦惨案，才足以排遣你的无聊？”说到最后，宋和情绪越发激动，几近于嘶吼。

“咚咚！”怪异琴声再度响起，宋和心中猛地一跳，仿佛是受到某种警示，只能粗声喘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的琴不是白听的，你若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只好把你按门规处置。你可知，不问而偷入他人洞府，生死伤残，与人无尤。”

秦雪尘的语气中，没什么怜悯或好奇，只有一丝看冗长烂戏、迟迟不进入正题的观众应有的不耐烦。显然，他对宋和之前的悲怆表现并不信任，甚至嗤之以鼻。

宋和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愤懑道：“处置不处置，那又怎么样？横竖我不过是个废物，修道三百年一无所成，只能在金丹期打混。如今我是豁出去了，这灵宝是我最后一次尝试，便是死去，世间也不过多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根本不会有任何损失。”

秦雪尘道：“既是同门，我给你提个醒。你意图窃取的宝物，确实是件先天灵宝，那是师父渡劫时，劫雷落在他闭关室外的千年灵木上，二者融合，又经祭炼形成的天雷木，辟魔驱邪最是灵验。

“只是，师父并不懂炼器，这天雷木内部能量极不稳定，即使是合道修士，靠近它都有极大的风险，你不过金丹期，根本用不了它。”

宋和语气淡淡：“是么，呵呵，这也是我早已料到的结果。”

大门后传来咚咚的额头撞门声，和压抑的低吼，一种浓浓的悲哀之情，仿佛幼兽哀啼父母，沉沉传递开去。

待门后重归寂静，秦雪尘又道：“凡事未至绝境，怎知没有回旋余地？这样就轻言放弃，为时尚早。你什么事如此为难，不妨说说看，或许便有法子，也未可知。”

宋和冷笑：“说与你听又如何，我身负一段深仇大恨。秦师兄是合道真君，平日高高在上，可我的仇家，同样是合道修士，甚至不止一个，更曾杀了我族两位同为合道真君的长老。”

他略带讥讽道：“秦师兄当真还要听下去？倘若听完，发觉这件事非你所能插手，到时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拒绝，反而不美。”

这粗浅的激将之法，却一向很有效果。不论是激人按照自己所想行事，还是自寻死路。

秦雪尘道：“既是有求于人，不坦率求肯，反而多行诡诈举动，深情近伪，令人厌恶。你不愿说，那便不说吧。”

“你——”宋和只开了个头，猛然收住，沉默片刻，态度就软了几分，“秦师兄当真愿意听我的故事？”

“听听也无妨。”秦雪尘无可无不可。

宋和低声道：“其实，我只是想救出我的兄长。”

“我本是泰炎仙域晨界星一个修士家族的普通子侄。我们晨界星没有宗门，只有一个宗族联盟，有五大家族把持联盟话语权。我们宋家，就是这五家之一。”

一个仙域，除去诸天道境不谈，一般会有数千名合道宗师，分摊到百万生命星球，有两个合道宗师的势力，已经算得上一方豪强。

何况宋家只是联盟里的一员，若其它四家与宋家至少在伯仲之间，那么这联盟势力，在泰炎仙域，或许能挤进前百名。

这宋和在家族中并不受重视，不是被优先培养的精英弟子，平日需要为家族办事，换取修行资源。

当然，这种境况，已经比散修好得多了。

某日他在外办事，外头宋家的一家店铺，熟悉的掌柜忽然换了人。

宋和是个多心的，稍作询问，感觉不对，立即逃逸。

躲了一阵风头，他才慢慢打听得知，宋家已然倾覆，“祝家”取而代之，重新成为晨界星五大家族之一。

宗族联盟对宋家的覆灭置若罔闻，漠然态度令人齿冷。

甚至有逃过一劫的宋家精英傻傻前去告状，直接被人一锅端，将宋家最后的一点元气都消耗殆尽。

宋和煞费心思，好不容易才逃出晨界星，一番颠沛流离之后，拜入清玄宗门下。

“你说你盗取天雷木，并不打算报仇，只是为了救你兄长？”

宋和道：“是，当日我本以为家里人都死光了，绝望之下，打算自尽，幸而发现我一个兄长昔年交给我的法宝，元神印记还未破碎，所以我才支撑着活到今天。

“原本我发誓，一定发奋修行，或许还有与兄长重逢之日。可惜，我资质不高，近几年，进步速度越来越慢，直到最近直接卡在瓶颈上，没有丝毫突破可能。”

不是每个修士都能随着时间一直成长进步，碰到瓶颈后终身不能突破，直到大限来临，或者半道身死，这才是绝大多数修士的结局。

“而且，那法宝上的灵光越来越弱，兄长他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如果他死了，我真的不知道，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宋和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哽咽难以出声。

一缕光线从他捂眼的指缝中钻入，他错愕抬头，眼前大门缓缓开启，一道人影站在门外：“若是报仇，我不会帮你，但若是救你兄长，还有点可议之处。怎么还坐在地上？”

宋和从呆滞，到不可思议，再到惊喜交加：“秦师兄，你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要请云师伯出面？”

秦雪尘道：“师父另有要事在身，区区小事，何必烦扰他，救一个人而已，难道我就不能做吗？”

宋和大惊：“秦师兄，当年我宋家也有两位合道真君，都败亡在贼子手里，请师兄三思。”

秦雪尘道：“怎么，你怕我救不出你兄长反而自己送了命？难不成，你兄长时时刻刻都在合道修士的掌控之中？”

宋和讪讪：“这，按理来说应不至于，可也不能排除，有这个层次高手驻守老巢的可能性。”

秦雪尘不在意道：“你如此不放心，无非是怕我托大，让你错失救出兄长的机会。我不妨先给你吃颗定心丸，就算我救不出人来，自然也有别人能救。别啰嗦了，走吧。”

谢明思回到洞府，对自己抛下师弟一事，难得地良心触动，寻思往后该稍加补偿。

稀奇的是，没过多久，他就发觉宋和出了雾海，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人。

秦雪尘？

两百年了，他还是头一次踏出灵缈湖，他想要做什么？

谢明思愕然，远远只见红衣青年向雾海中心深施一礼，带着宋和，下一刻，就不知去了何方。

谢明思一时呆住。

他，就这样离开了？

不声不响，就这么离开，他是淡忘了，看破了，还是，从前只不过是做做样子？

谢明思身后，倚明峰峰顶终年的积雪忽然炸开，在天空开出盛大的白色烟火，像面无表情的谢明思，冷淡皮囊下包裹着的沸腾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