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屿脸色变了数变,终于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邢梦芷道:“我的意思,是来揭穿你这伪君子的真面目,想利用我的死,帮助你勘破心魔,聂屿,我今日,定叫你这居心叵测的负心汉——”她一字一顿道,“恶果自食!”
“快看!”宗门之内,一名修士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到,从某处冲天而起一道青色光柱,随即剧烈的灵光爆发。整片宫殿群都在骚动,原先组成小队搜寻闯入者的门派修士,见到这一壮观场景,顿时踌躇不知是否上前。
好消息是,他们苦苦搜寻的闯入者,自己现身了;坏消息是闯入者看上去实在凶悍,不是自己所能匹敌的。
“那个方向,似乎是聂师叔洞府所在?”
不知是什么人这么说了一句,在场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那贼人去哪里不好,偏偏撞到聂师兄手底下,决计讨不了好,咱们在此等候结果就好。”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一致的赞同。于是众人,就心安理得地远远围观起来。
而聂屿此刻又是如何想的?
他只恨不能把那些围观看戏的同门打死。为什么不上来支援?他们准备坐视自己被人杀了吗?
这会儿的聂屿,就想不起来往日大家对他盲目的敬畏崇拜,这种情绪,又何尝没有他的默许,和他追随者的推波助澜打压异见者?
邢梦芷居然如此凶悍,一把本命弯刀所过之处,虚空随刀锋撕裂,逼得他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梦芷,你平安无事,我很高兴,我们之间,应该有什么误会,你听我解释。”
邢梦芷道:“我们认识一千多百年了,一千多年解释不清的事,今日在刀口下,就能解释了对吗?”
她冷笑:“过往我们数次对战,我仅有一招保留,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一声清喝,响彻云霄:“断元残风斩。”
聂屿眼前一花,神识之内,俱是凄厉风声。他恍惚一瞬,忽然元神刺痛了一下,随后,仿佛是水杯摔碎,从刺痛之处,传来破碎之感,初时只是轻微,转瞬,那裂痕向数千个方向疯狂蔓延,不消片刻,聂屿这位大修士元神已是千疮百孔。
“不,不!”一个时辰前,他还是意气风发即将渡劫的大修士,转瞬就濒临绝境,落差之大,令人疯狂。
“不!救我!”聂屿不顾邢梦芷还在对面,连忙盘膝静坐,拼命运转真元力修复破损元神。
然而,一切都是无用功。随着惨嚎,聂屿七窍流血,浑身剧烈颤抖,最后“噗”一声轻响,原地空无一人,只有一蓬白色粉末纷纷扬扬,向下方落去。阳光之下,碎末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邢梦芷伸出手掌,接住一撮粉末,叹道:“真好看,就像你我初相识时,你送我的萤火一样好看。若我那时没能救下你,若你死在那一年,这种美丽,就能延续到永远吧。”
她双目微阖,天上洒落一道阳光,将她身影变得虚化,她忽然轻咦一声,远处,有三个少年正向她这里发足狂奔。
“原来是你们,便带你们一程吧。”
阳光散尽,秦雪尘睁眼时,发现他已在一处陌生的洞穴大厅之中,他左右看看,姜桓、钟颢都在,邢梦芷也在,只是身形十分虚化,不若幻境中那样凝实。
只不见了那对男女修士,他学着修士们的称谓,开口道:“邢前辈,我们方才还有两个同行人,不知道他们落到了哪里?”
邢梦芷道:“那两人死了,我这幻阵,可绝非毫无风险的观光圣地。”
秦雪尘吃了一惊:姜桓不是说那都是幻境,杀伤力不强吗?
他只是心中想想,并未诉诸于口,邢梦芷却仿佛可以看穿他的疑问,道:“那二人想是心中欲念,触发了幻阵中的陷阱迷阵,这才双双身亡。”
她稍显英气的眉目之中,掠过一丝阴云,在她恢复记忆之后,她就察觉到,那两人中的女修士,身上带着自己后人的死亡印记。
修士世界,你杀我我杀你都是常态,她并没有什么记恨,只是更不会有什么好感。
这二人又是怎么身死的呢?
原来他们在跟着姜桓三人奔跑途中,“师兄”眼尖,看到道路一侧有法宝灵光闪动的迹象,他也不招呼三个少年,只悄悄拉上师妹去搜查。
“师妹”一把拔起地上的一柄宝剑,又惊又喜:“师兄你看,世上竟有如此灵气逼人的宝剑,这该不会不是法器,而是宝器吧!”
“师兄”见师妹抢先拔起宝剑,心中有一丝不悦忌惮,面上假笑道:“这附近有打斗痕迹,估计是之前谁打输了遗留在此的。师妹,把剑给我看看成么。”
他心里打着小九九,“师妹”不以为意,把剑递过去给他。“师兄”一触到剑,眼前就是一花,琼楼玉宇不见了,奇草灵花不见了,手里的宝剑,同样不见了,眼前只有黑黝黝的四壁,和坐在蒲团上,一脸凶戾的老妇人。
“好啊,好啊,数百年了,终于有人找到我老婆子了。”那老妇发出干涩的声音。
“前辈,您是?”“师兄”小心翼翼询问道。
他并不知道这个地方依然在幻阵里,以为脱离那个诡异坊市之后,就来到正常的世界。
毕竟出来之后,他就能够感受到灵气充盈全身,而再非先前若有似无。
老妇道:“啰噪什么,姑娘,你过来。”
“师妹”听到点名,心中极是忐忑,她顶着老妇慑人的压迫力,上前行礼:“前辈有何吩咐?”
老妇道:“我寿岁将尽,你可愿意拜入我门下,传承我衣钵?”
“师妹”大喜过望:“晚辈求之不得。”
身后“师兄”咳嗽一声,“师妹”猛然惊觉,连忙道:“徒儿与师兄自幼形影不离,师母可否大发慈悲,将师兄也收归门下?”
老妇横眉竖目,怒道:“好啊,还没入门,就做起我的主了。”
“师妹”骇然失色,连忙叩首:“师母,徒儿绝无此心。”
老妇喝道:“你还没拜师,不必叫什么师母。你要我一起收下你师兄,可我只需要一个徒弟,收哪个并无定论。要么你们滚出去,商议好了谁做我徒儿再进来,你们动嘴也好,动刀子也好,横竖我只要一个。”
师妹情知此时最明智的做法是当场拜师,定下师徒名分,可考虑到与师兄素来的情谊,还是不愿就此让他伤心,于是又磕了个头,与师兄离开内室。
走出门,门外是个更大的房间,四面无窗,宛如巨大的空盒子,仍是家徒四壁,朴素不已。
四面墙上各有一扇门,均是关着,两人没有不识相地去打开窥探。
师兄打量一圈,关切道:“师妹,这地方实在古怪,寻常修士怎会住在这种地方?那位老前辈不知善恶,忽然要收徒,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师妹垂首道:“你说的我都考虑过,只是如今在人家地盘上,如果不答应人家的要求,只怕要将喜事变成恶事。横竖能拜入这样的高手门下,是求不来的,将来的事,将来再看吧。”
师兄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师妹莫怕,我怎能让你轻易涉险,不如我替你拜入这位前辈门下,为你试试风险。”
师妹动容:“师兄,你,你待我真好。”
师兄亦动情道:“这算什么,为了你,我什么也不怕。”
两人深情相拥,师妹在他怀中道:“师兄之情谊,我已深知,又怎能让师兄真的替我冒险?前辈说让我们出来商量,多半是气话,我们顺势换了人选,那是不知好歹,恐怕真的会触怒了她。”
师兄拥着师妹的手慢慢握紧,变掌为拳,师妹浑然不知,仍满怀憧憬:“不若我先拜入前辈门下,若前辈真心传我衣钵,将来,我亦会为师兄求一个名师,我们永远不分开。”
“好,好,好,师妹,”师兄嘴巴凑到师妹耳边,“我们,永远不分开。”
师妹笑容半展,还没说话,忽然惨叫一声,嘴里先喷出血沫。
迷惑、惊恐、不敢置信、憎恨轮流在她脸上上演:“师兄,你害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真的不懂吗?”师兄将被他从后心重创的女人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冷笑道。
“真是愚蠢,临终前我告诉你最后一个道理,就算你这么多年对我一片痴心的报答。师妹,黑暗与孤独不害人,活着的人才会害你。”
他不再看地上还未咽气的女子,兴冲冲走进老妇所在的房间:“前辈,我们商议出结果了,晚辈愿拜您为师。”
他抬起头直视前方,忽然骇得呆住了。
蒲团上哪有什么老妇人,只余一个丑陋巨人,青面獠牙,森然可怖。
“师兄”一见这巨人,就觉平生胡思乱想的所有光怪陆离的恐怖事物,齐齐向他袭来。他沉浸在这种妄想之中,起初拼命尖叫挣扎,最后口吐白沫,软趴趴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天忽然塌了。一双形状优美,却巨大无比的素手,遮天蔽日,将这片世界彻底破碎。
白皙手掌将外形简洁的金镜变成碗口大小,收入掌中。
邢梦芷持着铜镜,在失去了金门,原地只遗石壁的地宫大厅里,对三个少年道:“如何,我这幻幽宝镜制造的空间,足以以假乱真吧。”
秦雪尘、钟颢两人确实是心服口服,大约是看她态度和蔼,令人放松心神,钟颢道:“可惜地方仍是小了点。”
邢梦芷道:“唔,终究只是我一缕意识,能做的实在有限。”
秦雪尘对此大感兴趣:“也就是说,现在跟我们对话的不是前辈你的真身?好神奇的道法,可以做到一人几分?”
姜桓看了他一眼,微笑不语。
邢梦芷道:“我化出这意识时,还没有到可以化出分身的地步,这缕意识,随时会消散,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秦雪尘变了脸色:“难道说,前辈现在所经历的事情,都与本体无关。那样的话,这个意识消散了,不就等同于一个真实个体消散?”
邢梦芷目光古怪,望着他道:“意识不回归本体,自行溃散,当然会如此。小朋友,你为何如此关心,我的这份意识会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