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邑 天华城】
入秋之后南邑的天依旧很热,正午的太阳更是犹如夏日一般毒烈,周围人声鼎沸。朝君澜低着头等着行刑时刻的来临,他抬头便能看到朝莫悔哭花的脸。
四周围观的百姓几乎伏地痛哭不起,祈求着监斩官能放朝君澜一命。
朝君澜以谋反的罪名入狱,在十月一问斩,地点在城南的廊前坊的广场上。
这处广场已经被林天泽的府兵重重地围了起来,林天泽作为主斩官坐在高位上,身边是作为监斩官陆昂。
刽子手上前先是给倒了一碗烈酒给朝君澜,低声道:“朝先生,喝碗酒吧,好上路。”
朝君澜平时是不喝酒的,但是此时他居然伸手端过酒并朝刽子手道谢,随后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极其的辛辣,朝君澜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抿掉嘴角的鲜血,将酒碗还给了刽子手。
刽子手说:“朝先生,这刀很快不会有痛苦的。”
朝君澜看了看那柄断头刀,微微勾起了唇角,虽然表面风轻云淡的,但是心中还是害怕,他突然想起了舞惊鸿,那个高挑纤细、身上带着他毕生爱慕的女人,纵使那个女人身上不带丝毫的感情,心像块永远也捂不热的石头,但是他依旧甘之如饴地用情至深,事事迁就。
即便是舞惊鸿要同吟游一起去天琅实行刺杀,并口口声声答应着刺杀完便离开吟游,朝君澜纵然心中有千般不愿也随她去了,当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朝影疏等着舞惊鸿回家时,等来的却是她身亡的消息。
当时的朝影疏什么都不懂,只是看着她的父亲默默的流泪。
朝君澜心里想着舞惊鸿便觉得等着死亡的这段时辰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和漫长,他的身体被刑军架了起来,头颅被按在了粗劣的木墩上,他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回忆着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他的喉头滚动想再一次呼唤那个名字。
实际上朝君澜真的这么做了,只不过没人回应他。
“惊……鸿……”
这个女人当真如她的名字一般,惊鸿一生,转瞬而逝,如同下凡历劫的仙子,功德圆满后便重新位列仙班,留下朝君澜一个可悲又可笑的凡夫俗子黯然自泣。
刽子手喝了一口烈酒然后喷洒在了断头刀上,此时一支羽箭穿过了他持刀的手腕钉在了林天泽的桌上。
羽箭的力道极大,身材魁梧的刽子手都被带着往后退了几步。
刑军一时.骚.乱了起来,有人嘶哑地叫喊着,“有人劫法场!”
下一支羽箭撕裂开空气直逼林天泽,陆昂抬剑将其拦腰斩断。
朝影疏看到林天泽和陆昂这两个人,之前想不通的地方瞬间豁然开朗,她突然笑了起来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这么愚蠢,随后朝影疏一踏马背跃进了府兵圈起来的那片广场上,她取出返璞砍杀掉周围碍事的府兵,一步喷溅一缕鲜血地走到了朝君澜面前。
刑军们根本不敢上前,他们畏惧朝影疏身上的气场,那股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磨出来的杀气。
朝君澜狼狈地低着头,凌乱的长发上沾着地牢中阴湿的稻草,浑身血迹斑斑,他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黑色靴子,随后朝君澜缓缓地抬起头,然后笑着朝着朝影疏伸出了手,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舞惊鸿。
朝影疏跪了下来,她伸手握住了朝君澜的手,呜咽道:“爹……对不起……”
朝君澜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不是你的错,是爹走了错路。”
朝影疏吸了吸鼻子,“爹,我这就带你走。”说完,她起身将.枪.匣内的长.枪取了出来。
朝君澜说:“阿疏,不要做傻事!”
朝影疏看着四周围上来的府兵和刑军,以及突然出现的天玄黄三个御影,她丝毫不畏惧地拿布条把长.枪.和自己的左臂绑在了一起,右手持着返璞刀,一脸漠然地看着周围的人。
陆昂高声喊道:“朝影疏,你可知劫法场是死罪?”
朝影疏看着陆昂说:“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来了。”
林影影率先向朝影疏扑了过去,后者将手中的长.枪.往前一送,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她的腹部。
朝影疏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影影,开口道:“狗是从来不会挡道的。”说完,她反手用返璞刀砍断了朝君澜身上的锁链。
朝君澜不顾一切地大喊道:“阿疏你别管我,你快走,只有我死了,你和莫悔才会没事!”
朝影疏将返璞没入了一个士兵的胸口,随后说:“到现在这个时候了,说这种话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朝影疏旋身出.枪,枪.尖在逯影麟的脖颈前堪堪停住,她红着双眸看了后者一眼,随后将长.枪.横扫了出去,将周围冲上来的两三个士兵扫倒在地。
林天泽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他对陆昂说:“陆大人,准备增兵吧。”
陆昂面色凝重地说:“怎么,林大人还怕一个反贼不成?”
林天泽随意地笑了笑,“陆大人可不要小看你的对手,你觉得这些人能拿下你口中的反贼吗?”
“她是个人,又不是神,总有力竭的时候。”说,陆昂便走下了高台,朝着朝影疏走了过去。
朝影疏见陆昂走了过来,直接一刀砍断面前士兵的头颅然后咬开了手上的布条,把长.枪.掷向了后者。
陆昂轻松躲过,紧接着而来的便是细长的返璞刀,他伸出手夹住了锋利的刀锋。
朝影疏抬腿迅速一击横扫,手腕狠狠地一扭,她见陆昂后撤便将手中的返璞往前一送。
利器破开皮肉还要往更深处去钻。
朝影疏怒吼一声,直接用返璞抵着陆昂往高台前冲去,她顺手取过长.枪.直接挡住了林天泽的去路,冷冷地盯着林天泽说:“我不去告发你,你却来陷害我。”
林天泽起身拂开了长.枪.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我也给过你机会,我让你不要嫁给江衍,结果呢?”
朝影疏突然笑了起来,面容扭曲,“那可真是太可笑了。”
林天泽说:“今日只要死朝君澜一个人,其他人都可以安然无恙,可你却让这么多人死。”
朝影疏咬了咬牙,话尾带着一股颤抖的泣音,“可是那我爹,我爹就要死了。”
陆昂怒吼一声,“放箭!”
朝影疏闻声.拔.出了返璞刀直奔朝君澜,她突然觉得短短的几步远仿佛已经过了一年那么久,她发了疯一般地砍杀掉周围上前阻拦的刑军和府兵,只是想让朝君澜平安。
林天泽拍了拍陆昂的肩膀,“太过分了,陆大人,这里还有天华城的百姓呢。”
陆昂甩开林天泽的手,高声道:“给我放箭,杀朝影疏者上黄金百两,杀朝君澜者黄金万两。”
林天泽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道:“朝影疏还是雁王妃,陛下钦点的一品国夫人,陆大人不想惹祸上身吧。”
陆昂毅然决然地命弓箭手放箭。
朝君澜缓缓地站了起来,身上的锁链纷纷落地,发出了一阵细碎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脱离束缚归于茫茫四野一般。
朝影疏一惊,撕心裂肺地喊道:“爹,不要站起来,求你了。”
逯影麟蹙着眉格开一支又一支.射.向朝君澜的箭矢。
朝影疏奋力砍断一个士兵的琵琶骨,不顾一切地向着朝君澜奔了过去。
朝君澜突然笑了起来,“阿疏,以后的路爹爹不能陪着你走了,只能在天上看着你走,你要好好的。”
逯影麟一愣,他想上前阻止却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朝影疏摇了摇头,只见朝君澜捡起地上的断剑,毅然决然地割开了自己的脖颈,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朝莫悔面色痛苦地喊道:“爹!”
书伯面色悲痛地拦着朝莫悔,以至于没让她直接冲到刑场中去送死。
朝影疏停下了脚步,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奔波了这么久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劳心劳力了这么久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幕的发生,前世朝君澜为保护她们姐妹竭力而亡,今生朝君澜还是为了保护她们姐妹自戕而亡。
或许真的只有她们姐妹两个死了,朝君澜才能活下来?
朝影疏沉浸在了深深地自我纠结之中,她不知道究竟是哪方面出现了错误,才让所有的一切都重蹈覆辙,她重活一世居然救不了任何人。
朝影疏后背被硬生生地剐了一刀她都无所察觉,她现下整个人都处于混乱之中,甚至周围的说话声她都无法辨认,入她的耳中全是一些嗡嗡嘈杂的乱音。
一支箭矢钉入朝影疏的肩胛时,她还无动于衷,直到三四支箭矢钉入她的手臂,大腿,后腰时,她才觉出疼痛。
朝影疏被一支过肩的箭矢擦倒在地。
朝莫悔想往法场里冲,却被几个家丁齐齐抓住手臂按在了原地,她哭着喊道:“姐姐,阿疏姐姐!你起来啊,你起来!”
陆昂抬手示意弓箭手停下,周围的刑军上前将朝影疏围了起来。
朝影疏突然以返璞撑地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将刺入体内的箭矢一支一支地取了出来,“陆昂,我今日便送你去地狱。”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朝影疏手中握着返璞刀朝着陆昂冲了过去,她不管不顾地砍杀掉周围碍事的士兵,返璞刀上聚集了她满身的戾气和恨意。
陆昂急速往后退去,他徒手抓过一个士兵穿在了气势汹汹的返璞刀上。
朝影疏将刀一横,左手运足内息将士兵的尸体拍了个四分五裂,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点,仍旧不肯放过陆昂,脸上和眸中的狠厉一览无余。
陆昂伸手一抚挡住了返璞的刀锋,另一只手趁着朝影疏空门大开之时,迅速上前掐住她的脖颈。
朝影疏咬牙迅速按住返璞的刀背将陆昂的右手斩了下来。
陆昂吃痛手中不免用上了些力气,朝影疏顿时感觉呼吸困难,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面部,她双手握紧返璞的刀柄拼尽全力从陆昂的颈窝处刺了下去。
朝影疏气息不匀地说:“陆昂,你去死吧。”说完,她手中用力直接斩下了陆昂的头颅,鲜血喷涌出来溅了她一脸。
陆昂的手指松了下来,朝影疏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她擦了擦脸上的鲜血,用返璞刀指着周围的士兵说:“还有人想要上前吗?我一定奉陪到底!”
周围的士兵手中握着武器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即便是朝影疏已经丢了半条命,也没人敢动。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江衍带着一队鬼面军驾马而来,那支如同风朔铁骑般的黑甲军一出现便平地刮起了一阵狂风,他们面上带着青面獠牙的铁面具,有条不紊地跟在江衍的马后。
他们的出现让天华城的百姓纷纷离开了廊前坊的刑场,个个回家闭门关窗。
江衍下马直奔朝影疏而来,他看着后者一身的血迹,一时之间喉头发哽。
林影影捂着腹部的伤口走到了陆昂的尸体前,她翻出了那块天阁令,大喊道:“天阁御影听令,雁王擅离职守,收回爵位与军权,朝影疏劫法场刺杀天阁阁主,二人死罪立刻诛杀,不得有误!”
朝影疏对着江衍吃力地一笑,她的双眸中仅有黯淡的一点光辉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她对江衍说:“现下想想,我好像做了很多的错事。”
江衍取出瓷瓶哄着朝影疏吃了一颗甘露丸,现下后者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朝影疏此时在江衍的怀中像一个小姑娘一般哭了起来。
江衍第一次见朝影疏如此,也不清楚她这是因为自责、疼痛或者伤心而哭出的眼泪,他伸手擦了擦朝影疏面上的眼泪,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轻声安慰道:“不哭了,我现在便带你离开这里。”
朝影疏点了点头,把脑袋往江衍的怀里缩了缩。
江衍沉声吩咐道:“众鬼将听令,杀掉所有的天阁暗士和林影影,任务完成后大家便自由了。”
鬼面军齐声道:“是!”
江衍抱着朝影疏上马离开了天华城,不过他低估了天阁的能力,一路上如同尾巴一般紧追不舍,幸得有白夫人的帮助才得以次次脱离险境。
林影影带着伤追了江衍三天两夜,终于在东岚边境拦截到了江衍,她身后带着大批的天阁暗士,还有逯影麟和莫影奇二人。
江衍将昏迷不醒的朝影疏放在了树下,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才将返璞拿了起来,他仔细用布条固定在了右手便朝着林影影走了过去。
林影影说:“我劝你就地伏法!”
江衍轻笑了一声,“本王竟然不知晓御影已经归天阁管,圣旨没有送到本王的手中,你一个小小的玄字御影便敢削本王地爵位,真是胆大包天。”
林影影咬了咬牙说:“你擅离职守却是事实,陛下并没有招你回来,你却擅自离开西州。”
江衍笑着点了点头,他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道:“天字黄字本王命令你们杀光所有的天阁暗士。”
原本犹豫不决的逯影麟和莫影奇突然齐声道:“是!”
惨叫声此起彼伏,林影影看了看身后随后双眸含怒地朝江衍攻了过去,她双手各握着一柄小巧的匕首,招招带着萧索的杀意。
江衍的体内没有内息的支撑身体大不如从前灵活,对上林影影没过几招便觉得有些吃力。
林影影专门进攻江衍身上没有铠甲保护的地方,后者一个躲闪不及便被她钻了空子,匕首一下子划开了江衍的衣襟。
江衍顿时感觉有些不对劲,一株绿色的嫩芽已经从他的锁骨处长了出来,他立刻抬刀将那颗种子剜了出来,一股麻意顿时从肩颈处扩散了开来。
林影影笑了起来,“这种滋味不好受吧。”说完,她迅速上前将手中的匕首刺入了江衍的胸口处。
两种铁器相互摩擦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声音。
江衍突然笑了一声,他纹丝不动地站着,“这种滋味不好受吧。”随着他双唇的启合,鲜血顺着他的唇线滴了下来。
林影影惊讶地瞪大了双眸,她低头看着自己有些变形的前胸,突然笑道:“我真是小瞧了你。”
巫沧云抓着林影影的肩膀将她丢了出去,随后伸手摸索着搀了江衍一把,“你还好吗?”
江衍摇了摇头,他看着逯影麟跑了过来,伸手推开了巫沧云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几步,挥剑斩杀了几个天阁暗士。
逯影麟上前扶住了江衍,问道:“你的伤如何?”
江衍摇了摇头,他伸手将前胸的匕首.拔.了出来,“你送阿疏去东岚,江家目前还算安全,付临和袁毅都会照顾她的。”
逯影麟蹙眉,“那你呢?!”
江衍说:“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引开他们,你先带阿疏去东岚。”
逯影麟说:“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江衍伸手一推逯影麟,将攻过来的天阁暗士刺了个对穿,他厉声道:“现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你带阿疏先走。”
逯影麟看了一眼身后似乎怎么也杀不尽的天阁暗士,招呼了莫影奇一声便带着朝影疏翻身上马往东岚奔去。
江衍看了朝影疏一眼,突然心中有些不舍,他筹谋划策了这么久,今日一别却不知要何时才能与朝影疏相见,要是他死在了风朔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像前几日一般痛哭,想到这里江衍不禁苦笑一声。
天阁暗士见状纷纷朝江衍奔了过来,巫沧云上前一步,他仅仅微微抬手便将他们扫倒一片。
白夫人驱着马车前来,对江衍和巫沧云说:“上车吧,一些小喽啰而已。”
白夫人话音刚落,身穿黑甲的风朔铁骑突然出现,他们骑着高大的骏马将天阁暗士围在了其中。
江衍点头与巫沧云上了车,白夫人见江衍伤势不轻便随口问道:“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江衍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放心,无事。我不会失约的,请太后放心。”
白夫人说:“既然你这么舍不得她,为何不带着她一起?”
江衍取了块干净的毛巾按在了自己的伤口上,“不了,她不喜欢那些朝堂上尔虞我诈的生活。”
白夫人嗤笑了一声,“谁又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