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的夜雨终于在清晨之时停歇了下来,天光刺破厚重的云彩落了下来,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闷热随着太阳的升起而苏醒了过来,大街小巷的早点摊子最先热火朝天地支了起来。
朱鹤霰带领着车队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塔格尔的道路,临行前孟归凡在天琅城外的十里长亭为他送行。
孟归凡将连夜写好的家书递给了朱鹤霰,“有劳朱公子了。”
朱鹤霰将杯中的酒饮尽,“世子言重了,我一定将她平安送回家。”
孟归凡看着对方眼底与自己相同的疲惫,突然笑着举起了酒杯,“走吧,我不耽误你的功夫了,早去早回。”说完,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朱鹤霰颔首,起身走出了长亭随后翻身上马带领着仪仗队上了路。
孟归凡坐在原处看着朱鹤霰的队伍逐渐缩小成一个点,巴图忍不住上前提醒道:“世子,我们回去吧。”
孟归凡幽幽地说:“巴图,我突然觉得三年的时间真长,或许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巴图一愣,随后低声道:“世子有何打算。”
孟归凡说:“昨夜你也听见了,炎帝根本不想重罚段鸿睿,但是敏敏不能死的这么屈辱。”
巴图点了点头,提议道:“或许我们可以找雁王帮忙。”
孟归凡摇了摇头说:“他们已经仁至义尽,昨夜雁王拿出那么多可以治段鸿睿死罪的证据,炎帝对此根本无动于衷。估计他们也是山穷水尽了,所以我们要自己想办法。”
巴图蹙眉,他那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雁王已是大胤最尊贵的王爷,昨夜在殿前炎帝也是处处为他说话,为何他要搜集段鸿睿的罪证?”
孟归凡说:“炎帝那不是向着他,是防备忌惮他,我想你还记得昨夜段鸿睿说的话吧。”
巴图一愣,随即道:“世子是说血脉的事情?”
孟归凡微微一笑,“胡乱猜测皇室血脉是大忌,段鸿睿对他的防备表于言行举止,而炎帝对他的防备则是藏于心里,你说一个手中无多少实权的王爷到底手里有什么值得当朝皇帝和康王的戒备?”
巴图摇了摇头。
孟归凡说:“也或许是我们把他想的太过于高深莫测了,其实他搜集段鸿睿的罪证是为了当护身符用,昨夜只是试探护身符的有效与否。”
巴图附和道:“也有可能。”
孟归凡说:“先回去吧。”
【雁王府】
朝影疏在院中收了刀,刚拿起毛巾准备擦汗便看到江衍提了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桂花蜂蜜的香气太过于明显,以至于他刚进院子朝影疏便猜出了那食盒里面放的是什么。
江衍将食盒放在桌上,笑着说:“真是勤快啊,先吃饭吧。”
朝影疏看着江衍把食盒里的东西取了出来,一一放在了桌子上,就是没有能放桂花蜂蜜的东西,她指了指食盒,“最底层好像还放了什么东西。”
江衍拍下了朝影疏的手,“那是甜食,先吃饭。”
朝影疏拿起了一个包子,说道:“我猜那是桂花糯米藕。”
江衍神色震惊地说:“这你都能闻出来?怪不得,岳父大人说你从小就爱吃这个。”
朝影疏去拿食盒的手顿了一下,随后默默地收了回来,疑惑道:“岳父?大人?!”
江衍自豪地说:“朝先生已经同意了我的请求,还留下了我的聘礼,所以你现下已经算半个我的人了。”
朝影疏垂下了双眸,她搅了搅碗中的白粥说:“你是认真的?你想做的事情都完成了吗?我又没有被别人惦记上。”
江衍挑眉,调侃道:“我怕我被人惦记,你就先把我栓在你身边,给我个名分不行吗?”
朝影疏随意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继续道:“听侍女说你要去西州,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江衍说:“诸葛师兄已经前往西州了,所以我想暂时告病,等中秋家宴之后再去西州。”
朝影疏说:“我记得中秋之后不久便要开战了吧。”
江衍点了点头,伸手把食盒底下的桂花糯米藕拿了出来,“吃吧,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白玉般的瓷盘上并排着摆了七八块糯米藕,每一块藕都被桂花蜂蜜酱酿成蜜红色,糯米黏在一起满满当当地塞在藕洞里,蜂蜜里带着金黄色的桂花浇在藕块上,看起来格外的勾人,甜味也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
朝影疏尝了一块还是记忆中软糯的口感,她把盘子往江衍面前推了推,咬着筷子说:“你尝尝,就是甜了些。等有空闲了,我带你去天华城吃。”
江衍评价道:“真的很甜。”
朝影疏抿了抿嘴唇,解释道:“那件事等安定下来再说吧,我不是不愿意……”
江衍安抚地笑了笑,他拿手帕擦掉了朝影疏嘴边的糖汁,“我知道,你别总是乱想。”
朝影疏沉默了片刻,突然兴致冲冲地说:“既然要告病的话,不如直接去南邑吧。去我家,等中秋节我们再回来。”
江衍随口拒绝道:“我可不敢去你家,余兰折那个小子每次见我都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恨不得把我杀之而后快。”
朝影疏笑着说:“你放心,有我在呢。”
江衍说:“那便乐意之至,到时候有劳夫人保护了。”
【南邑 天华城】
余兰折急匆匆地从朝家跑了出来,他手中捏着一张被手汗浸湿的纸条。晌午的天很热,脚底踩到青石板上有一种被灼伤的感觉,余兰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直到跑到城外的茶摊上他才得空喘上几大口气。
卓长珏不急不慢地倒了一杯凉茶,然后推到了余兰折的面前。
余兰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拿过茶碗,将里面的凉茶喝了个干净,随后他有些焦急地问道:“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和远风都急坏了。”
卓长珏拿了块茶点慢慢地咀嚼着,“回西域了,你最近似乎和朝二关系很不错。”
余兰折刚要否认,卓长珏便抬手打断了他,“你也别急于否定,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余兰折说:“什么事情?”
卓长珏说:“朝君澜房里大概还有与李峥辉和巫沧云的来往信件,你把它们都拿来给我。”
余兰折双眸立刻蹙了起来,他凑上前低声道:“长珏,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你在为谁做事?”
卓长珏长眉一挑,他看着余兰折说:“远风告诉你了吗?他要入天琅刺杀炎帝。”
“刺杀?”余兰折忍不住拔高了声调,随后鬼鬼祟祟地看了四周一眼,才压低了声音道:“就他自己吗?他疯了?!”
卓长珏说:“与神龙教的教徒一起。”
余兰折追问道:“是他同你说的?”
卓长珏奇怪地看了一眼余兰折,“这种事情我能瞎编?”
余兰折说:“你还没告诉我,你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卓长珏说:“如果我说我能凭借着那些东西扳倒江衍你信不信?朝君澜私下的一些来往都是受江衍指使,我只要将证据搜集齐,江衍谋反的罪名便怎么也摆脱不了了。”
余兰折神情焦急地说:“你疯了吧,上次江衍来朝家提亲还差点被朝先生轰出去,你现在跟我他跟朝先生私下里密谋造反,你觉得我会信吗?”
卓长珏倏地看向了余兰折,眼神狠厉地说:“你帮还是不帮。”
余兰折说:“不帮!”
卓长珏点了点头,他拿起一旁的鸿鸣剑起身,威胁道:“那我便先杀了朝二,再屠了朝家。”
余兰折烦躁地拍了拍前额,规劝道:“长珏,你这又是何必呢?为什么总是把无辜之人牵连进来?”
卓长珏嗤笑了一声,厉声道:“无辜?余兰折你在跟我谈无辜?你跟我说说南山村的村民哪一个不无辜?”
余兰折也丝毫不甘示弱地说:“那你现在跟残暴的炎帝和江衍有何区别?这简直就是人和畜生的区别!”
卓长珏拍着桌子说:“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江衍不是自以为聪明吗?那我便在他的计划中从中作梗,让他也尝尝失败的滋味,杀了朝影疏,让他尝尝失去重要之人的感觉。”
余兰折不解地看着卓长珏,他觉得此时站在身前的儿时玩伴完全就是个陌生人,那份偏执和暴虐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卓长珏身上。
余兰折摸到了一旁的茶碗,抬手将里面的茶水悉数泼到了卓长珏的脸上,“你真是疯了!自从你师姐死后你就疯了。”
卓长珏面无表情地抹掉面上的茶水,声音平淡地说:“我是疯了,随着我师姐的死而疯掉了。你就说这个忙你帮不帮?”
余兰折摇了摇头,坚决地道:“我不会帮你的。”
卓长珏咬牙切齿地说:“那你便等着给朝二收尸吧。”
“不可理喻。”说完,余兰折愤懑地离开了。
林影影坐到了余兰折方才坐过的位置上,她看了看隐怒的卓长珏,“你的计划似乎不成功。”
卓长珏睨了林影影一眼,“你懂什么?我现在就去把朝二抓起来,我不信余兰折不去做这件事。”
林影影轻叹了一声,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姑娘,黑色的衣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体,长发用红色的木簪挽着一半,精致的小脸上在眼角下点着一颗楚楚动人的泪痣。
林影影伸手托起了小巧的下颌,“你去动朝二这步棋太惊险了,确定不再思索一番吗?”
卓长珏问道:“莫非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林影影倩笑道:“捉来把她关到林天泽的府上岂不是更好,一石二鸟。”
卓长珏坐回了长凳上,“你能避开林天泽的耳目?”
林影影说:“我虽然没有那个本事,但是陆大人可以啊。你只要负责抓人便可,剩下的交给我们。”
卓长珏点了点头,随后带上了笠帽往天华城的方向走去,半月前他刚踏入大胤的地界便有一男一女将他拦了下来,似乎是算准了时间在那里等他一般。
林影影与陆昂第一次与卓长珏见面便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遍,卓长珏对他们二人的来历也是半信半疑。两人自称是吟游的人,手上掌握着一些机密,想写一场坐山观虎斗的戏折子,至于虎是谁而谁又坐山观,以及两败俱伤的结果,两人都跟卓长珏讲的明明白白。
卓长珏想着反正目前也无从下手便与这两人一同来了南邑,准备先拿林天泽和朝君澜开刀,然后再循序渐进。
卓长珏进了城先是将天华城内街道走了个大概,把里面的大体情况摸了个遍,随后便潜伏在朝家附近静待着黑夜来临。
七月的天黑的格外的晚,卓长珏等到一个老大爷拿着蒲扇到巷子口前乘凉天也没有完全黑下来。
老大爷扇了几下手中的蒲扇,看了看卓长珏,忍不住问道:“年轻人,你是来投靠朝老爷的吗?”
卓长珏看了一眼老大爷,随口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老大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都在朝家附近转了半天了,我知道年轻人都傲气,不好意思直接进去,你饿不饿?我老婆子做的凉面还有些,你要不要来点?”
卓长珏刚要拒绝,但是肚子很诚实地叫了起来,他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窘迫地抿了抿嘴唇。
老大爷笑着站了起来,拿着蒲扇晃晃悠悠地回了家。片刻后,他端了一碗拌着牛肉辣酱的凉面走了出来。
老大爷将碗递给了卓长珏,“吃吧,年轻人吃的多,我让老婆子多给你盛了些,记得拌开吃。”
卓长珏看着手中带着豁口的碗,里面盛满了细白的面条,一大勺牛肉做成的辣酱淋在上面光是看一眼便让人食欲大开,上面还放了几根酸辣的小黄瓜和花生碎。
卓长珏突然喉头一哽。
老大爷催促道:“年轻人,快吃啊。尝尝我老婆子的手艺,这些面都是她亲自擀的,辣酱也是自己家炒的。”
卓长珏点了点头,端着碗吃了起来,不一会瓷碗便见了底。
老大爷在旁边给卓长珏扇着蒲扇,看他吃的满头热汗心满意足地笑了,“我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同你一般大,已经去军队里了。大儿子已经成家了,很快我便能抱孙子了。”
卓长珏擦了擦嘴,将碗筷还给了老大爷,“我父母若是在的话应该也跟你差不多年纪,他们成婚晚。”
老大爷痛惜地看着卓长珏,他用袖口给后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你就是因为无家可归才来投靠朝老爷的吧,你放心,朝老爷他人很好,家里有两个丫头,据说大丫头被王爷看中挑去做王妃了,朝家很快就会成为皇亲国戚了。”
卓长珏说:“谢谢你的面。”
老大爷拿着碗筷催促道:“快去吧,再晚些朝家该闭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