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大身体往前一扑,忍着右肩的剧痛,他迅速转身想要将唐仪拉回来,一截白色的衣角却不尽人意地他的手中溜了出去,“唐门主!”
在这个世上,最无情的东西有两种,一种是时间,它能让红颜变枯骨,让伏枥的老骥壮志雄心,另一种便是刀剑,它只管毫不留情地斩开世间万物,却也独自在寂静深夜中聆听着那些亡魂的惨叫。
“师姐!”
鸿鸣剑颓然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卓长珏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整个人的精气神随着唐仪胸口中流出的鲜血而源源不断地流逝掉,他跪在地上绝望地哀嚎了一声,一口鲜血随之从喉咙中喷洒了出来。
朝影疏咬了咬牙,立刻上前欲抢回唐仪的尸体,她决不能让唐贺天得到血太岁。
唐贺天单手难以招架住朝影疏,只好将唐仪的尸体暂时扔在了一旁,唐贺天身上带伤,这给了朝影疏极大的便利,两人过招不下百次终究也难分高下。
卓长珏连滚带爬地将唐仪抱了起来,他抬手擦着唐仪血污的小脸,却越擦越脏,他记得唐仪最爱干净了,脸上有一点汗渍都会嫌弃半天,现下她脸上这么多血和泥,醒来一定会气得跳脚。
白老大捂着受伤的肩膀,忍着疼痛对卓长珏说:“少侠,人死不能复生,现下报仇才是最关键的。”
卓长珏听闻迷茫地抬起了头,在看到唐贺天的那一刻,眸中的狠厉四起,他抓起鸿鸣奋不顾身地向后者冲了过去。
朝影疏的身上沾上了斑斑血迹,手腕也被唐贺天擒在了手中,后者大有一副要将她的手腕捏碎的样子,朝影疏见卓长珏冲了过来,索性反手一震,另一只手将唐贺天猛地推了出去。
唐贺天也不见得有多光彩,一身玄衣被鲜血浸湿,他后退了半步刚好撞上了卓长珏的鸿鸣剑。
长剑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唐贺天的身体,就像是他下意识拿唐仪来挡剑时那般果断和无情。
唐贺天一时怔愣在了原地,他缓缓地低下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失去了鸿鸣剑的支撑,他猝然倒地,嘴角涌出了大量的血沫,他看着躺在远处已经没有了生气的唐仪。
卓长珏脱下了外袍俯身将唐仪包了起来,这个动作将唐贺天的目光遮得严严实实,他发出了不满地呜呜声,希望卓长珏能赶紧滚开。
卓长珏将唐仪抱了起来,低声说:“师姐,我带你回家吧。”
朝影疏将白老大扶了起来,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
卓长珏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背对着朝影疏说:“朝影疏,若不是你和江衍,我和师姐也不会天人永隔,今时今日我会在你身上加倍的报复回来。”
朝影疏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卓长珏的无理取闹,随口说:“卓长珏,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白老大看着远去的卓长珏,说道:“朝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朝影疏又看了看白老大的肩膀,有些过意不去地说:“今日之事,连累白先生了。”
白老大无所谓地笑了笑,“算不上,这本就是我与唐楼的约定,这方莲鱼岛还是让它消失的好。”
朝影疏自知不是好奇旺盛之人,也便没有过多地去询问白老大与唐楼的关系,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希望下一任唐毒门门主所想能与白先生一般。”
白老大忍俊不禁,“唐楠吗?他若是能这般想,也不枉这莲鱼岛死这么多人了。”
朝影疏说:“他可以的,我相信他。”
白老大看着朝影疏问道:“你同他关系这么好,就不怕等来年他知晓了他父亲死亡的真相,来杀你?”
朝影疏浅浅地一笑,“这个问题我不知晓该怎么回答。”
白老大叹了口气,他看着湛蓝的莲鱼岛上空,说道:“我也不知晓,大悲寺的主持佛法讲的很好,希望他能给你解答这个问题。”
朝影疏说:“但愿如此吧。”
朝影疏和白老大回到李峥辉的吊脚楼处时,江衍和林秋砚已经轮番刨了不少的土坑,将那些将士的尸体都埋了进去。
朝影疏见状也取过了一把铁锹跟着挖了起来,江衍凑了过来,先是看了看她身上能见的伤口,觉得并无大碍之后才将目光放到了她的手腕上。
江衍蹙起了眉毛,“又是左手?”
朝影疏揉了揉自己红肿的手腕,“没有上次严重。”
江衍抢过了朝影疏手中的铁锹,气氛和难过在胸腔内憋涨的难受,“行了,到那边休息吧,我来便好。”
朝影疏见状,讨好地一笑,“你放心,没有下次了。”
林秋砚只觉得碍眼,随口呛道:“什么时候了还叽叽喳喳的,整天也不嫌腻歪。”
江衍回敬道:“挖你的坑吧,管那么多干嘛?!”
朝影疏说:“明日便启程吧,我先去天琅看望一下孟归雁,然后再去北凉。”
江衍听闻偏头对林秋砚说:“你不是也要去北凉吗?与阿疏一同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林秋砚一听便来了兴致,立刻应了下来,“好啊,我一定将她打晕了卖到北凉最大的青楼里去。”
穆酌白抬眸略带责备地看了一眼林秋砚,随后便继续低头收拾李峥辉的遗物。
江衍抡起铁锹便朝林秋砚冲了过去,“不如我现在一铁锹拍死你。”
林秋砚也丝毫不惧地迎了上去,嘴里说道:“来啊,看谁先拍死谁?!”
朝影疏见状将铁锹随手一扔,走到了白老大身前,问道:“白先生感觉如何?”
白老大说:“不妨事,都是小伤。”
朝影疏追问道:“真的没有其他异样?”
白老大说:“姑娘若是无事便帮着他们继续做事吧,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
朝影疏略略思忖了片刻,“白先生是觉得唐门主会带门徒登岛,若是唐门主长时间不出现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白老大一笑,“姑娘,果真聪慧。既然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不如赶紧去做吧,以免耽误了时辰。”
三人合伙迅速将这片寨子清理了个干净,随后坐上了来时的船,一路上江衍都一直动作轻柔地搓着朝影疏受伤的手腕。
上岸后四人与白老大道过别便踏上了前往天琅的路,江衍提议走官道,等到了东岚边境他便下车,剩下的人再沿着官道前往天琅。一向喜欢跟江衍唱反调的林秋砚这次难得没有说一句话,相反还很认同他的提议。
四人一路上还算安生,朝影疏防止江衍与林秋砚再次因闲得发慌而大打出手,特意邀请江衍与她一同驾车,后者便兴致冲冲地舍弃了路上能陪他解闷的林秋砚,丝毫不嫌颠簸地坐在了朝影疏的身侧。
江衍嘴里叼着草杆,懒散地坐在车儿板上,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朝影疏说:“阿疏,你知晓白先生为何会如此吗?”
朝影疏手里握着缰绳,目不斜视地回道:“感觉与死去的唐楼有关。”
江衍将嘴里的草杆吐了出来,“聪明,白先生以前真的是个读书人,家道中落的时候被唐小姐接济,他人也刻苦认真,很得唐贺天的赏识,于是很快便成了上门女婿。”
朝影疏随意地点了点头,对江衍说:“我想跟你借个人。”
江衍扬了扬下巴示意朝影疏继续说。
“朱鹤霰。”
江衍收敛了笑容,说道:“没用的,那桩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朝影疏摇了摇头说:“我知晓,我又不傻。若是帮他们两个逃婚,不仅你要受牵连,塔格尔部落的人也要受牵连,这代价太大。”
“你明白便好。”江衍点了点头,他取了块令牌递给了朝影疏,“他们不属于怀殇,戒指对他们没用,你拿这个。”
朝影疏接过匆匆扫了一眼,便知道那是雁王府的令牌,见到此令相当于见江衍本人。
江衍见朝影疏一副要拒绝的模样,慌忙说:“先别着急拒绝,无论是戒指还是令牌你以后都会用到的,再说你与我不需要分彼此的。”
朝影疏笑了笑,“若是这样的话,那我算了算,雁王殿下挺吃亏的。”
江衍重新倚回了马车上,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却是十分的正经,“我那些东西和你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
朝影疏说:“好,那等中元节我同你一起祭拜父母。”
江衍听闻立刻坐直了身体,“你是认真的?”
朝影疏点了点头,“你若是觉得不妥便算了。”
江衍兴奋地说:“妥,怎么不妥?!没有比这更妥的事情了。”
林秋砚在马车内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随口道:“果真是不正常的跟不正常的人搭伙,还没过门呢,便要去祭奠夫君的父母了。”
穆酌白从书卷中抬起了头,“你都说是夫君了,去祭奠一下也无妨吧。”
林秋砚辩解道:“这不是还没过门嘛!”
穆酌白微笑道:“我倒是觉得离那日不远了呢,之前我觉得我们三人之中最先成家的会是你,却没想到是江衍。朝姑娘很好,江衍也很喜欢她。”
林秋砚抱怨道:“你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还没有成家的。”
穆酌白笑了笑便没再接话。
【天琅城】
今日刚下了朝会阮臻清便缩着肩膀慢悠悠地往回走着,近日朝堂之上议论的事情格外的多,每位大臣下了朝会都成群结队地私语着要开战了,阮臻清见他们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暗暗地笑了。
朝会结束便已经临近晌午了,阮臻清饿得双眸发慌,他不经意地扫见两名内侍掺着林天泽往宫外走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慌忙揉了揉眼睛拉着旁边一个言官的袖子,问道:“张大人,那不是南邑节度使林大人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有闻看了一眼,说道:“上卿大人还不知道吧,林大人带兵袭击了南邑的驿站,惊扰了宸妃娘娘,皇上召他来问罪的。”
阮臻清冷笑一声,“还有这等奇事?”
张有闻左右看了看,拉着阮臻清到了一处阴凉地,先是摸了摸头上的热汗才说:“是啊,就是这等荒唐事。皇上近几年可是越来越荒唐,重心都放在宸妃身上,在位多年后宫一直无所出,政绩惨淡,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若是雁王……”
阮臻清极其不舒服地清了清嗓子,“张大人也是两朝的老臣了,什么话该拿到台面上说,什么不该说就不用我去重复了吧。这种话自己烂在肚子里就好了,何必跟我说?”
张有闻慌里慌张地点了点头,连声道:“是是是,我昏头了。哎,这太阳也太毒了。”
阮臻清低着头快步离开了,他觉得这些杞人忧天的老臣,不仅肩不能扛,上马打仗也不行,一张嘴絮絮叨叨地跟苍蝇一般,这种时候了居然还产生了大逆不道的心里,真是只看神仙快乐,不知民生疾苦。
张有闻看着阮臻清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天泽与张有闻本是寒窗苦读的同窗,此次林天泽来天琅,私下里寻过张有闻并且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番自己的雄心壮志,张有闻自知这虽然是谋反之事,但是相比而言,段鸿轩实在是不适合坐在上位,江衍虽年轻,但有勇有谋,其母又是长公主,若真要拥举新帝,在宗族无人的情况下,江衍不乏是一个填补空缺的好人选,放些权力给他,到时再立段家人为继位者便是。
段鸿轩指了指手中的信笺,问殿下跪着的朱鹤霰说:“这封由穆先生写的信笺你可看过?”
朱鹤霰将头沉得更低了,“草民万万不敢。”
段鸿轩如同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那这林天泽是杀还是不杀?朕总觉得他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背后支持他的人肯定不少。”
朱鹤霰抿了抿嘴唇,不敢多加言语。
段鸿轩看着朱鹤霰说道:“南邑的曲水楼处理的如何了?”
朱鹤霰如实回道:“草民不知,穆先生已经再回来的路上了,她知晓的事情一定比草民多。”
内侍上前,低声道:“皇上,林大人求见,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段鸿轩烦躁地蹙紧了眉毛,“让他滚进来。”
朱鹤霰迅速退了下去。
林天泽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他跪伏于地上,“臣还有一事禀报,事关宸妃,臣不得不说。”
段鸿轩冷哼一声,“你带兵惊扰了宸妃,现下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林天泽说:“臣万万不敢,不知皇上还是否记得林秋砚?皇上不记得也没关系,当年这位林公子在稷下学习与雁王殿下和宸妃极其的要好。”
段鸿轩说:“在此之前林大人不妨先解释一下,你私下招兵买马、贿赂曲水楼掌事,秘密联络李峥辉,意欲何为?”
林天泽一愣,随即道:“此事种种只因朝君澜联络江湖门派意图不轨,妄想将步步生莲占为己有,臣虽为节度使,但手中兵力不足,招兵买马本为南海海盗一事,却不曾想到是李将军在秘密做事,与李将军交谈过后,才得知此惊天大秘。未曾上报,实属不想打草惊蛇,还望陛下恕罪。”
段鸿轩微微一哂,“你方才为何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