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影疏警惕地看着江衍,“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江衍长眉一挑,笑容儒雅,“没什么,你不是在调查这个事情吗?索性我告知你,你也不用费力气了,给你的御令还是我写的呢。”
“你的目的何在?或者说你这么尽心竭力的帮我是为了什么?”说着,朝影疏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冷汗浸湿了手心,她的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搭在了青影上。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朝影疏差点就忘记了江衍是什么人,猛虎就算是收起了爪牙,它也不能就此变成大猫,乖顺地依偎在身侧,等着主人的爱/抚,就此抛去往昔一切的光彩和荣耀。
江衍目不斜视地看着朝影疏。
一声醒堂木将两人之间的气氛击得烟消云散,江衍低头掩饰般地喝了一口酒,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差点就在刚才全部暴露,他也算是重生过来的人,江氏秘术确实能让人起死回生,这种逆天而行只会让人付出昂贵的代价。
江衍只是让自己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想将朝影疏从那趟浑水中拉出来,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就应该每天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可以去学做女红,可以去舞刀弄枪,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且还要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平安喜乐地过一生,也可以过庸碌的一生,但就是不要过那种漫天黄沙,流血又流泪,担惊又受怕的日子。
说书人讲完了书,听书的人便三两结伴地离开了,只剩下寥寥无几的食客。
朝影疏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食物,语气十分肯定,“所以说,你根本不是与仆人走散了,是故意在那里等我的。”
江衍嚼着嘴里的花生米,“我就是在族会上见你这小姑娘有趣,明明打不过罗幽和天字御影,还要拼死硬上,我很佩服你啊。”说完,他拿起酒杯轻轻地碰了碰朝影疏的杯子。
“你不必如此,你是高高在上的雁王殿下,对于我这种人,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说完,朝影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江衍摇了摇头,“那是强迫,我一直不曾对你如你所说的那般。”
朝影疏点头,觉得自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便起身便离开了酒楼,江衍见状付了钱立刻追了出去。
江衍说,“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朝影疏如实回答,“找家客栈投宿。”
江衍不解,他伸手拉住了朝影疏,“去我家住,你不想见识一下真正的江氏秘术吗?你的回执要怎么写?”
朝影疏神情惊讶地看着江衍,“你这是在威胁我?”
江衍妥协地松了手,语气低沉,“走吧,等你写完回执,我可以带你玩遍东岚,若是你想回天华城,我还会送你回去。”
朝影疏问道,“为什么是你跟我,而不是我自己?”
“因为我想。”说完,江衍试探地拉住了朝影疏的手,他那隐秘简单的感情能允许的只能到这种地步了,像陪伴月亮的只有星星,只能靠近不能依偎。
朝影疏突然笑了起来,“你……你这个人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分明……分明都及冠了。”
江衍一针见血地说,“不是我像个孩子,是你太沉闷。”
朝影疏低声说,“我不是闷……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说而已。”
两人回到江家,江衍带着朝影疏进了方才的江氏祠堂,他先是抬手朝牌位拜了三拜。
江衍说,“江氏秘术其实流传下来并不多,秘术这个东西源远流长,最早已经不能追溯了,秘术在大胤的流传也不只江氏一家,前几日见的支梓沐也是一位秘术师。秘术师都隐于人群,除非他们开口吟唱,否则你根本不会发现他们。”
“今天可以让你见识一下最简单的秘术,能够致幻。”说完,江衍走进了朝影疏,他的双唇翕动着,一串朝影疏听不懂的梵音传来。
朝影疏觉得周身的温度迅速被抽离了出去,江衍的动作在她的眼里变得极其的缓慢和僵硬,他的双指点在朝影疏的眉心时,一阵狂风袭来凶猛地吹开了所有的门窗,周围的烛光在一瞬间熄灭,宛若漆黑地狱。
朝影疏发觉自己身处营帐,周围一班巡兵都没有,熊熊篝火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周围的帐篷死气沉沉,唯有主帅的帐篷灯火通明。
一阵痛苦的呻/吟声袭来,朝影疏即便站在帐篷之外,也能看清里面的事物。
段鸿轩手中的绳索狠狠地勒在一个女子的脖颈上,女人双目爆红,喉咙如同破风箱一般发出嘶哑的声音。
“段鸿轩你不得好死!”
段鸿轩微微勾唇,他凑近女人的耳畔,低声道,“姑奶别再挣扎了,一命换一命如何?你死,让我那小皇叔活下来。”
段凝露发出一串轻笑,“无论如何死的那个人一定是我,我儿当然要活,江氏的秘术全都传给了我儿,先皇最想要的东西。风然已经被你害死了,你居然还想害我儿,真是痴心妄想。”
段鸿轩嗤笑一声,“所以说,我的小皇叔不能死啊,那就只能委屈姑奶了。”
绳索崩断,一场闹剧般的谋杀截然而止,段凝露双眸怒睁,身上没有了一丝生命特征,她的体温逐渐凉了下去。
朝影疏的内心翻起了滔天巨浪,尽管她知晓这是幻境,可是这真实的感觉如同她当年真的亲自目睹了这场谋杀一般。
“阿疏。”
闹剧谋杀落幕,周围的一切瞬间暗了下来,大幕拉开是冬月里大雪纷飞的天琅皇都,一片银白,雪花密匝,不停不休地落着。
江衍的裤袜都被雪水浸湿,他紧紧地拥着怀里的朝影疏,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透过层层衣衫穿了过去,即便用最炽热的心也温暖不了冰冷的尸体,朝影疏双唇青紫,一点复苏的迹象都没有。
几滴热泪砸在了上面,将朝影疏所有的防备砸了个弃甲曳兵,即便她是一根木头也能被这几滴热泪砸到抽枝发芽,况且她不是。
西州小院的日子被热泪砸到纷至沓来,过往的点滴像是开在北凉雪山上的雾凇美人般绚烂。
“我们回家了。”
江衍将朝影疏抱了起来,茫茫大雪,罡风如刀,天地浩荡,何处为家?
心没有归处,何处都不是家,他们双肩上担负的不仅仅只有自己,不能许诺已然是对双方最大的责任。
朝影疏一个激灵从幻境中挣脱了出来,她泪流满面,江衍已经把祠堂收拾如从前一般,重新燃了蜡烛和线香。
江衍坐在一旁,他的声音平静,“看到什么了?”
朝影疏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声音嘶哑,“是真的还是假的?”
“幻术而已。”江衍自嘲地一笑,神情认真,“自然半真半假,由记忆做依托。”
江衍起身走到朝影疏的面前,他伸手缓慢地顺着朝影疏的长发,声音轻缓,“勇敢的姑娘,她的勇敢能用在不惧强敌上,能用在热血纷飞的沙场上,就是不能用在不配的人身上,姑娘都是用来宠爱的,不是用来让人心疼的。”说完,他便抬脚走出了祠堂。
朝影疏追了出来,声带哭腔,“回家,我们能回哪里去?去西州的小院还是哪里?”
江衍双眉蹙起,他回头惊讶地看着朝影疏,“你……”
青影出鞘,搭在了江衍的脖颈上,泛着比冬夜更甚的寒气。
朝影疏擦了一把脸,“我问你,我能回来是不是你做的?”
江衍看着朝影疏认真思索了片刻,接着他摇了摇头说,“不是,回来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朝影疏喘了几口气,“那好,我再问你,我看到的都是真的?”
“是。”
“上天让我重来一世,总不可能就是为了让我看清自己……看清你吧。”说完,朝影疏的脸倏地红了,比上好的胭脂还细腻,月光落在上面平添姿色。
江衍伸手擦了擦朝影疏脸上残留的泪水,“你是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的,世道将乱,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能重来一世,或许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朝影疏脱口而出,“你若想要这天下,我也愿为马前卒。”
“我不想要这天下,你也不必为马前卒。我把选择的权力给你,你想要什么?”江衍忍俊不禁,接着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声音都低了几分,“与我厮守吗?”
朝影疏胸腔里砰砰而跳的心脏逐渐平缓了下来,她看着江衍,放下了手中的青影。
乱世动荡,这些小情小爱真的太过于渺小和不堪一击,比起那些已知的未来这些确实显得太无足轻重。
不是朝影疏深明大义,心怀天下,而是那些流过的血和泪不允许她安逸。
江衍见状,他将那口气全部吐了出来。
“我回来是为了补偿你,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奢求了,你的路你自己走,选择你自己做,你若需要,刀山火海我都替你去。”说完,江衍上前轻轻地吻了吻朝影疏的额头。
朝影疏抬手将青影刺入了江衍的左肩处,“我们之间扯平了,你也不需要替我去下什么刀山火海,既然不是你让我回来的,我也不追究什么了。有些话我只说一遍,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不想当皇帝,西州的战场上,我军四面楚歌,弹尽粮绝,段鸿轩却一直不派兵,我为何要为他抛头颅洒热血?我若不反,我和我的将士们就不能活!”
“你说的很对,现在谈别的还太早,世道将乱第一个亡的便是我朝家,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说完,朝影疏将青影上的血甩在了地上,鲜红的一片,她现在已经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汩汩的鲜血染红了白衫,江衍似乎不觉痛处一般,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
“今日把话说清楚了,以后莫要纠缠不清,若是今世如前生一般,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攻入天琅杀了段鸿轩。”说完,朝影疏收了青影,绕过江衍直接离开了江宅。
江衍后知后觉般地捂住了伤口,他倒吸着凉气,他早就领略过朝影疏的心狠,也被伤过了无数次,可还是愿意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把自己割的鲜血淋漓。
不是江衍太懦弱,而是朝影疏太狠心。
朝影疏的狠心又何尝是错的?江衍也有父母之仇未报,儿女私情现下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绊脚石而已,重活一世,没有必要让错误再来犯第二次。
这段偷盗的、来之不易的时光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们也想有竭尽全力地改变的过去,到最后都成了无能为力的妄想。
袁毅走上前扶住了江衍,“我替您包扎伤口吧。”
江衍微微一笑,“有劳袁叔了。”
朝影疏驾马一路出了寰骧城,到了南云镇才寻到了落脚的地方,她立即写了回执发往了天琅。
【天琅皇都】
子时,整座大殿里,除了火烛的哔啵的声音便是纸张翻动的声音,片刻后,一声叹息幽幽地传了出来。
穆酌白看着地字御影发回来的回执,愁眉不展。
段鸿轩问道:“穆先生这是怎么了?”
穆酌白将回执递给了段鸿轩,“地字御影发来的回执,上面与林天泽大人所属情况一致,可是与实际情况不符,林天泽大人有心造反,怕是会与地字御影串通一气,还有江氏秘术也只有寥寥几句而已。”
段鸿轩匆匆地扫了一眼回执,一脸的满不在乎,“一个小小节度使和杀手,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江氏秘术只有朕的皇叔才知道,这次派她去只不过是探探皇叔的口风而已,也没有指望她能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
穆酌白突然起身施礼,“不知陛下可否告知臣一件事情。”
段鸿轩将穆酌白扶了起来,心情大好,“穆先生为何如此客气,有什么事情说便是,朕一定如实告知。”
穆酌白说,“这地字御影到底是何人?”
段鸿轩思索了片刻才说,“朝君澜的女儿,与天字御影本是同胞兄妹,因为禄家没人继承,所以过继去一个孩子担任天字,谁让他们的母亲是舞惊鸿呢。”
穆酌白讶然,“舞惊鸿?可是吟游首座的舞惊鸿?”
段鸿轩见状,神色突然变得痴迷,“应该是吧,朕不是很清楚。”
穆酌白见状,迅速起身施礼便打算离去,“天色已晚,陛下早些休息,臣先告退了。”
段鸿轩伸手拉住穆酌白的手,“穆先生都说天色已晚,不如今夜便留在宫中吧,这外面夜黑路滑的,不好走。”
穆酌白毅然决然地说,“谢过陛下美意,臣还是回府吧。”
段鸿轩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开春后稷下学府便开始招收学生了,穆先生不想回去看看吗?”
穆酌白身形一愣,她转身坐回了原处,“是陛下思虑周全,倒是臣有些任性妄为了,今夜便留在宫中罢。”
段鸿轩笑着说,“穆先生突然想通,朕确实有些受宠若惊。”
穆酌白抿了抿嘴唇,闭眼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蓝色的衣衫滑落在地,烛火昏暗。
不是很想些他俩的感情戏,脑子笨,写着写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江氏秘术(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