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朝家便开始忙碌了起来,朝影疏已经在院子里将烈风刀走了几个来回,每走一式,她便在纸上记下一式。直到最后,朝影疏已经记录了四五版差异不大的烈风刀谱,她思索了片刻,决定还是拿去让江衍看一看再做确定。
幼安将吃食端了过来,朝影疏就着扑面的暖风填饱了肚子,将桌子上的手稿一收,正打算收拾东西起身前往川蜀,一支羽箭从外面直愣愣地蹿了进来,猛地钉在了桌子上,把正在收拾餐具的幼安吓了一跳。
朝影疏走上前将羽箭取了下来,上面栓着一张扎眼的纸条。
幼安兴致昂扬地凑了上来,“哇,江湖上传信都是这么刺激的吗?”
朝影疏无奈地拍了拍幼安的脑袋,“刚才不是有人吓得差点哭鼻子吗?怎么现在又这么好奇了?”
“刚才太突然了嘛。”幼安难以为颜地一笑,她指了指纸条,兴奋地说,“快打开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朝影疏拿幼安没办法,只好当着她的面将纸条敞开,左右应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或者能让小姑娘害怕的事情,只见上面寥寥草草写了几个字——欲知曲水楼之事,曲水地窖一探究竟。
朝影疏记得朱鹤霰曾说过曲水楼掌事投靠了林天泽一事,她去了便能掌握曲水楼掌事投靠林天泽的证据,又能得知林天泽私下里到底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以此来掌握一些他的把柄,毕竟朝影疏不觉得自己和林天泽熟悉到了能够全心全意信任对方的地步。
但是朝影疏就怕这是一个陷阱,有人如此冠冕堂皇地请君入瓮,撒满了诱人的饵食,就准备着上钩收线。
幼安满脸郁结地说,“小姐啊,幼安觉得你最好不要去啊,感觉很危险的样子啊。”
朝影疏说,“我若是不去,不就白白浪费了别人的煞费苦心吗?”
幼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朝影疏捏了捏她的小脸,安抚道:“好了,我有分寸的,你乖乖在家等着,我去去就回。”
幼安忧心忡忡地说,“那你快点回来啊,幼安在家等着小姐。”
朝影疏点了点头,只带着雁炽翎便出了门。
若是把夜晚的流觞街比作风姿绰约的美人,那么白天的流觞街便是活泼开朗的少女,披着阳光般耀眼的纱巾,笑声是如同银铃般的清脆,白嫩的小脚踩过温热的青石板,不经意地从身边经过,留下一阵引人神思的花香。
朝影疏装作路过曲水楼一般,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即便是现下曲水楼依旧是楼门紧闭的歇业状态,她并未驻足,直接绕到了曲水楼的后方。如果朝影疏没有记错的话,曲水楼的后面应该直接连通后厨储备之地。
朝影疏左右看了看,确认了深巷前后并未有人经过时,才翻身而入。
未至炎热的夏日,曲水楼的后院却早已支起了遮阳布,此时却显得里面无比昏暗,朝影疏刚落脚便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她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昨夜的店小二,此时已经双目怒睁地死在了后厨门口,一支红艳的花朵正在他的口中开的娇嫩。
朝影疏取刀将小二嘴里的那朵花削了下来,后者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直至为一副白骨,新鲜的内脏淌了一地。
朝影疏见状迅速扔掉了那朵花,她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东西,依附在尸体上也就罢了,离开尸体居然不会枯萎,朝影疏看了一眼虚掩的厨房门,扭头小心翼翼地将推开楼门,抬脚走进了曲水楼。
进门脚下便是曲水楼的厨子,死法跟小二是一样的,这次朝影疏并没有好奇地去采那朵花,直接绕过厨子的尸体走进了楼里。
眼前的景象极其的震撼,尸体整齐的或立或坐,或者是挂在悬梁上,口中都绽放着艳丽的花朵。
曲水楼一共四层,此时内部全部挂上了黑色的布条,外面的光线丝毫照不进来,唯有一束薄弱的阳光冲破重重阻碍落了进来,照在了一层中央的小台子上。
平日里在小台子上面唱歌的歌姬此时正跪坐在台上,身上穿着用金线绣花的红袍,上半身后仰着,一柄长剑贯穿了她的胸口,将她的身体姿态定格在死前的一瞬间,黑发垂地,鲜血顺着剑身缓缓地流淌在地上。
整个曲水楼笼罩在死一样的寂静中,这里到处盛开着诡异的花朵,连气味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朝影疏绕过地上的尸体,擦亮了火折子,来到了柜台后翻看起了里面存放的账簿,都是记录了曲水楼每日的流水,对她来说帮助不大。
朝影疏看了看满地的尸体,将手中的账簿扔在了一旁,曲水楼被血洗,有价值的东西应该都被转移了出去,那么引她来这里的人总不是让她来看死人的吧。
想到这里,朝影疏将一层能够藏东西的地方全部摸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她抬头看了看剩余的三层,尸体如同风铃一般挂在走廊上,红色的花朵仿佛是这无边寂静里唯一的亮色,比鲜血还红还艳。
朝影疏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她有些抗拒往上走,毕竟这里的死人几乎都是昨晚在曲水楼的活人,此时却全部死在了这里。她是受人所邀,若是那人没有找错,摸清了朝影疏的所需,那么她想要的东西应该在地窖无疑。
想到这里,朝影疏又将一层的地面踩了一遍,并未发现有地窖的存在。
突然,一种像是灯台打翻的声音传了出来,朝影疏迅速将手中的火折子熄灭,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唯有那束照在歌姬身上的阳光与周围格格不入。
朝影疏判断声音应该是从四楼传来的,她顾不得那么多,迅速飞身至四楼的走廊。
走廊尽头的房间内有着微弱的莹莹亮光,朝影疏放缓了脚步,慢慢地向那处散发着亮光的房间走去,她不动声色地将赭红色的头巾拉高。
那处光亮很弱,若不是到四层根本发现不了,加之一层有那么一束偷溜进来的阳光,这处光亮便更难发现了。
朝影疏迅速推开了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那些亮光原来只是抹在房门上的亮粉,为了吸引人注意所用,她闪身进门确定毫无异常之后才将火折子点了起来,这是唯一一间没有死人的房间,桌子上却摆满了物品。
朝影疏上前随意地翻了翻,是曲水楼的账簿,不同于楼下柜台里的那本是因为这本更加的详细,连一文钱的去向都记得清清楚楚,四周还散落着几封书信,是曲水楼掌事与林天泽的来往信件,里面的内容若是以御影之名交给段鸿轩,足以治林天泽死罪。
书信中并未明确的提及林天泽的名字,为了安全起见署名都是印了他自己的私印,朝影疏前世有幸见到过他的私印,否则这次必定要绕不少弯路,她将桌子上有用的东西全部收了起来,放进了防水的竹筒里。
一只铜制的烛台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吸引朝影疏来四层的大概就是它发出的声音了,她上前将烛台扶正,蜡烛已经燃完,只剩下一点点蜡泪附着在底座上,朝影疏顺手摸了一下,蜡泪上还有一点温度,也就是说不久前这间屋子里还有人。
朝影疏抬头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庆幸那人与自己找的并不是同一种东西,只是不知道那人在找什么,这外表华丽的曲水楼内到底藏了怎样的秘密才招致了如此灾祸,她迅速起身,却不小心拂倒了烛台。
铜制的烛台再一次滚了出去,经过一片地面时却发出了不同的响声,像是空洞洞的,就藏在那片掩人耳目的地板下。
朝影疏觉得信上的地窖可能就在此处了,她想都没想,直接拉开了地板。
独属于地窖的阴冷扑面而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幽深昏暗,墙壁上没有安置烛台,触手摸上去一片湿漉漉的感觉。
朝影疏凑近一闻,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应该就是地窖太过于潮湿的原因,她往外看了看,拉上被她掀开的地门,举着火折子便往里走去。
石道起初略陡,经过一个坡度后便像是修在平地上一般,而且整条石道越往下越狭窄,到最后只能容朝影疏一个人通过,而且她还要弯腰低头才能继续往下走。
石壁上也开始出现青苔的痕迹,甚至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水滴的声音。
朝影疏突然想到她这一路走过来并没有看到曲水楼掌事的尸首,还不等她继续深思,石阶已经到了尽头,一扇破旧的木门出现在石阶的尽头。
朝影疏迈下台阶,一脚踩入了冰凉刺骨的水中,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拉开了木门。
陈年浸泡的木门上生了不少青苔,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后才露出了它所藏匿的事物。
木门之后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石道与石室之间有一定的高度,等朝影疏站到石室中时,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腰际。
石室中央高出水面的部分滋养着一株开的鲜艳的花,与开在那些尸首嘴里的花是一样的。
死水呈粘稠状,已经有了一股恶臭味。
朝影疏走近一看,那株花的根部扎根于一个又一个的尸首其中,最上面的便是曲水楼的掌事,他的四肢呈现出诡异的扭曲状,不像是正常人能做的出来的姿势,应该是被人打断四肢后扔在上面的。
朝影疏不知道是谁在这里用尸体养这种诡异的东西,整个偌大的曲水楼,本应该存于江衍的名下,现在又暗自发展为林天泽的暗线,那这种以死人为养料的花是何时出现的呢,是江衍养在这里,被林天泽看中千方百计夺来的,还是林天泽接手后私下种植的呢?
朝影疏在思索的时候,已经举起了雁炽翎走近了那株诡异的花。
这时,不知道躲在何处的黑衣人突然出现,抬掌便向朝影疏攻了过去,他每招每势都向着雁炽翎而去,看起来并不是想把朝影疏灭口。
朝影疏横刀格挡,手腕一扭将刀锋对准了黑衣人,接着她将左手压在刀背上,直接把黑衣人逼到了石室的角落。
黑衣人上半身被压制,抬腿直接横扫,哪怕在阻力这么大的水中,黑衣人腿上了力道也丝毫不减。
朝影疏见状迅速收起了雁炽翎,她一蹬墙壁奋力跃起,旋身踢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抬手直接擒住了朝影疏的腿,并将后者甩了出去。
朝影疏被甩到了墙壁上,她反手将自己撑了起来,她脚下的水里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尸体,千姿百态,神情各异,血腥味异常的浓厚。
一声炸裂声从石室的一角想起,接着便是强烈的冲击,河水从破口汹涌而来。
朝影疏一个不注意吞了几口河水下肚,黑衣人早已经摘走了那株诡异的花,从破口处游了出去。
朝影疏现在能确定这人就是来杀人灭口,清扫痕迹的,自己在那处房间内拿到的,只不过是那黑衣人不屑于顾的东西,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紧随黑衣人而去。
那黑衣人水性了得,像鱼一般迅速蹿了出去,再难觅踪迹。朝影疏在水下寻了一番,只能好先暂时浮到了水面上。
曲水楼的地窖连通着天华城的护城河,临近晌午两岸风光正好,微风和煦,水面上波光粼粼。
朝影疏迅速游上了岸,她先是打开竹筒见里面没有进水,一个悬着的心才落回了远处,没有搞清楚黑衣人还有那株诡异的花朵,手里得到的东西若是再被浸湿,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朝影疏在岸上等了许久,也未曾见到有人上岸,从交手来看,那人应该与她不相上下。
此时水面发出咕噜的怪响,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尸体浮了上来,没有那株怪花的支撑,那些尸体迅速的腐烂,不一会护城河便被染红了一片,恶臭味从水面上升腾而起。
朝影疏迅速躲了起来,她不想此时再惹上麻烦,昨夜她与朱鹤霰在曲水楼闹那么一出,说不定早就有人盯上她了,她没空细想,快速离开了河岸,往天华城内走去。
天华城城门处,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神情焦急地询问着每一个过路的人,所有人都对她摇头摆手,此时她早就满头的热汗,妇人见到浑身**的朝影疏时怔愣了片刻,随后依旧不依不挠地迎了上去。
妇人说,“姑娘去不去川蜀城啊。”
朝影疏微微一愣,“请问有什么事吗?”
妇人丝毫不介意地拉住了朝影疏微凉的手,“能不能把我家少爷带到川蜀城啊,然后交给城主便好。”
朝影疏抽出了自己的手,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带过去?”
妇人一听先是唉声叹气了片刻,随后才说,“我啊,命不久矣。恐怕没法把我家少爷送到川蜀城了,我怕就怕我死在半路上,我家少爷怎么办啊。”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抹起了眼泪。
朝影疏最见不得人哭,她顿时觉得有些为难,“诶,你先别哭,你总要把事情讲清楚,我刚好要去川蜀城。”
妇人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拉着朝影疏到了一家小客栈内。
妇人可能身上没有多少钱财了,所以要了一间可能是这个小客栈最差的房间,窗户还只有一半,另一半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的响。
破旧的床上坐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见妇人带了一个生人来,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尖了。
妇人指着小男孩说,“这就是我们家少爷了,还请姑娘务必将他带到川蜀城。你放心我们城主是不会亏待姑娘的,可怜我是没有那个福分送少爷到川蜀城了。”
朝影疏说,“不知川蜀城城主是哪位?”
妇人神情轻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朝影疏,突然觉得她是一个没有见识过世面的乡巴佬,居然连川蜀城的城主都不知道,不过碍于面子又有求与人,只好说,“我们家城主是唐贺天,少爷名叫唐楠。”
朝影疏面不改色地上前摸了摸唐楠的头发,“姐姐带你去川蜀城找你父亲好不好?”
唐楠抬起头,看着朝影疏说,“姐姐会让我填饱肚子吗?”
妇人听闻立刻上前捂住了唐楠的嘴,讪讪地笑道:“小孩子开玩笑的,姑娘不要当真,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饭量大,经常觉得饿的。”
朝影疏点了点头,她起身对着唐楠伸出了手,“走吧。”
唐楠看了看朝影疏,又看了看妇人,才缓缓地伸出了手,“烦请姐姐带我去川蜀城找爹爹吧。”
朝影疏牵着唐楠的手出了小客栈,走在街上唐楠又重复了在客栈里的问题。
“姐姐会让我填饱肚子吗?姐姐会不会打我?”
朝影疏脚步一顿,看了看四周的吃食,对唐楠说,“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姐姐给你买。”
唐楠看了一圈,选择了最便宜的吃食——两文钱一串的糖葫芦。
朝影疏买了串糖葫芦给他,又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因为带这个孩子,所以朝影疏在路上浪费了两天的时间,三天后的晌午船在川蜀城的码头靠岸,新鲜早熟的莲雾已经摆在了集市上,红彤彤、粉扑扑的果实一下子吸引住了唐楠的目光。
朝影疏上前买了一袋莲雾,摸了一个出来擦干净后递给了唐楠。
唐楠接过,小声道了句谢。
此时正是川蜀城拥挤的时候,人来人往,接踵摩肩的街上几乎难有落脚的地方,唐楠绷着个小脸,死死地拉着朝影疏的手,拼命地赶着后者的脚步,一不小心还会被人踩上几脚。
朝影疏没办法只好将唐楠抱了起来,而唐楠也很自觉地接过了朝影疏手里的那袋莲雾。
朝影疏说,“还记得你自己的家吗?”
唐楠指了指不远处唐家的府邸,细声细气地说,“那是我家。”
朝影疏说,“那你自己走过去好不好?”
唐楠倏地看向了朝影疏,“姐姐不跟我一起吗?可是我想跟姐姐一起。”
朝影疏还不等回答,便有人上前轻飘飘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梅姑此时就站在朝影疏的身后,见她看过来,便开口说,“朝姑娘,请这边走。”
梅姑将朝影疏带到了一处偏僻清幽的小院中,她刚进入院中便听到了一句熟悉的调侃声。
“阿疏真是奇人也,短短几日,居然给我生了这么大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