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影疏顺手捞起一个茶杯砸向了歌姬,后者挥剑劈开了茶杯,朝影疏当即执起雁炽翎向她掠了过去,反手毫不留情地用刀背砍在了歌姬的手背上。
歌姬吃痛一声,长剑顿时落地。
朝影疏说,“掌事的,你这是何意?”
曲水楼掌事将他手中的纸条展开,扔在了后者的脚下,“假传雁王旨意,你说你该不该杀?”
那张纸条上果然如朝影疏所猜测那般空无一字。
突然有一少年破窗而入,如同白鹤般轻盈落地,手中亮白的长剑往前一松,眼皮半睡半醒地睁着,“曲水楼掌事身为雁王在南邑天华的眼线,却被林天泽收买,你说你该不该杀?”
曲水楼掌事大惊失色,他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地说,“你又是谁?”
少年昏昏欲睡的脸上有了些别样的神采,说道:“朱鹤霰。”
曲水楼掌事一惊,双腿一软差些坐到地上,幸亏有小二在身旁扶了一把,他面色惊恐,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是竹公子?”
接着,不等朱鹤霰回答,曲水楼掌事一把推开搀扶着他的小二,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说,故作镇定地笑着说,“杀了你们,又有谁知道我投靠了林天泽呢?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有志之士自然是愿意追随贤主。”
朝影疏抬手轻轻弹了一下雁炽翎的刀身,“有志之士?那你先死。”说完,她直接冲向了后者,周围的人蜂拥而上,将曲水楼掌事挡在了身后。
朱鹤霰的剑法十分的干净利落,往往一招制敌,银弧闪烁,一条细细的血线便直愣愣地出现在那些脆弱的脖颈上,血珠虽然一丝未溢,却能听到喉咙中绝望的嘶嘶声。
朝影疏看了一眼便迅速加入了战局,她一边出招一边往门口退去,雁炽翎所到之处掀起一阵煞人的烈风。
“烈风刀?!”
曲水楼的掌事迅速掠到了朝影疏的身前,仅仅抬起两根手指,那煞人的烈风便戛然而止,掌事看起来年纪轻轻却有一双无比干枯的手,此时那两根看似无力的手指却牢牢地夹住了朝影疏来势汹汹的刀刃。
朝影疏面不改色地看了曲水楼掌事一眼,她没有心思去研究看起来胆小怕事的掌事是如何捏住雁炽翎的,她一扭手腕,刀风一改方才的煞人,变得嗜血诡异起来。
刀光微晃,掌事的两根手指瞬间落地,血液飞溅了出来,他捂着手不断地后退,冷汗立刻布满了额头,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朱鹤霰迅速来到了门口,两剑解决掉了驻守门口的人,对朝影疏说,“先走。”说完,他便踏出了楼门,却被一股雄厚的内力拍了进来。
朝影疏见状迅速扶住了朱鹤霰,无奈这股内力太过于强大,连她都被震得后退了几步,朝影疏随手将肩上搭的赭红色头巾拉至了鼻梁。
楼门外全是林天泽的人马,此时却分立两边,将后面一顶黑色垂纱步辇露了出来,朝影疏突然觉得那步辇中的人可能与蒋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暂时按兵不动地探了探朱鹤霰的脉息,好在后者伤的并不算重。
朝影疏收回了手,“还能撑住吗?”
朱鹤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要死也是死在你后面。”
朝影疏眉毛一蹙,振臂将朱鹤霰弹了出去。
朱鹤霰不满地说,“你推我干嘛?”
“因为我觉得你有病。”朝影疏如实说完,挥刀直接劈向那顶黑色的步辇,不管来者是谁,杀了他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一阵掌风从步辇中爆出,朝影疏收刀欲挡,一只宽大的手掌突然从重重黑纱中伸出,直接捏住了朝影疏的脖颈。
朝影疏此时终于看清了步辇中人的脸,是个三十岁上下、双眸无神的男人,身着一件能融入黑夜的玄衣,习惯性地盯着某一处看,面容却是十分的俊美,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君一般。
男人缓慢地转动头颅,将右耳往前侧了侧。
朝影疏感觉呼吸逐渐困难,她反手握紧雁炽翎,迅速向前砍去,若是面前的男人还不打算松手,她便将后者的手臂砍下来。
男人的耳朵微微移动,迅速松开了手,他挥了挥手,周围的人瞬间围了上来,想要给朝影疏致命一击。
朝影疏一踢歩撵翻身而起,将手中的雁炽翎横推了出去,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周围的卫兵手上多了一条血口,手中的武器纷纷而落。
朱鹤霰前来一把撑起朝影疏,“死没死啊。”
朝影疏把朱鹤霰往后一挡,一刀划开了预备前来偷袭的卫兵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喷了出来,溅在了朱鹤霰的白衣上。
朱鹤霰立刻回头补了一剑。
“他身边有你这样的人,我还真是有些担心。”说完,朝影疏迈着诡异的步伐冲向了林天泽的卫兵群里,她无时无刻都在分心去关注那个瞎眼男人的动向,生怕他再出一掌,直接解决了自己和朱鹤霰的小命。
朱鹤霰面无表情地说,“你说什么鬼话呢?你谁啊,用得着你担心,咸吃萝卜淡操心?”
周围的卫兵越来越多,曲水楼前的打斗很快引来了巡城的侍卫,步辇中的男人也没再出手,只是安安静静地藏在垂纱之后。
朱鹤霰退到了朝影疏的身边,“怎么办?人越来越多了。”
“不能退。”朝影疏说,“我在天华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若是退了,便在这天华城内留不得了。”
朱鹤霰说,“你的事情重要还是命重要?留着命才能办事啊,你现在这样等同于找死。”
“都重要。”说完,朝影疏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向侍卫群冲了过去。
朝影疏想着,若是现在便退,那她便在天华城留不得了,林天泽必定会大肆搜查,搞不好还会连累朝君澜,更别说林秋砚手里的烈风刀谱了。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朝影疏无论如何,这个麻烦她是毫无商量余地地给朝君澜惹上了。
朱鹤霰想制止都来不及,他迅速砍杀了几个扑向他的人,一个闪身出了人群,起落之间便消失在了流觞街。
朝影疏也不在乎,烈风刀加上月影功的诡异身法,虽然没有在短时间内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是也没有让她展现出一丝一毫的劣势。
“住手。”
步辇中的男人突然出了声,他的声音沙哑,伸手缓缓地撩起了垂纱,素白的食指上带着一只龙形指环,抬轿的四人立刻将步辇放了下来,其中一人上前将男人扶了下来。
“在下巫沧云,不知姑娘芳名?”
朝影疏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走了几步,她拿不准巫沧云在打什么主意,虽然从书信上看起来是她爹的盟友,但并不代表与她便能友好相处。
巫沧云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说话,便继续说道:“姑娘的身法,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朝影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对巫沧云说,“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辈,区区贱名怎么值得阁下挂齿。”
巫沧云轻笑了一声,“姑娘告诉我名字了吗,怎知不足我挂齿?”
朝影疏说,“阁下今夜前来,该不只是为了这种无聊的问题吧。”
巫沧云抬了抬手,周围的人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他才缓缓开口说,“姑娘聪明,我今夜奉林大人之命前来捉拿反贼。”
朝影疏嗤笑一声,“什么时候武林门派跟朝廷官员搅在一起了?也不怕败了你教的名声。”
巫沧云摇了摇头,“我教不兴你们中原武林那一套,向来奉行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朝影疏说,“你的朋友是林天泽,那敌人呢?总不能是段氏王朝吧。”
“你这句话说出来,在你们这里可是要被杀头的。我们只是各取所需,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巫沧云说,“你是在拖延时间吗?我觉得你的那位朋友不回来救你了。”
朝影疏摇了摇头,突然想到巫沧云看不见,自嘲地一笑,“拖延时间的人为什么不是你,阁下是在等援兵,还是四周有什么埋伏?”
朝影疏话音刚落,两个遮面人便从远方冲了过来,其中一名女子手臂一震,一条长鞭迅速甩了开来,紧接着一股幽幽的梅香散发了出来,
长鞭像是一条灵活的蛇,硬生生地将水泄不通的人肉墙撕开了一道口子,梅姑和朱鹤霰冲了进来。
抬轿人刚想扶着巫沧云后退,却被后者制止了。巫沧云轻笑一声,“原来是我看轻了你们大胤人的情谊,萍水相逢居然还可以拔刀相助。”
朝影疏说,“不是你看轻了,而是你的心本来就是冷的。”
朱鹤霰见朝影疏没事,便开口道:“我还以为会赶来替你收尸呢。”
朝影疏困惑地看了朱鹤霰一眼,并不是很明白他是如何用一副恹恹欲睡的神情,甚至躺牲口棚里都能睡着,能从嘴里说出这么欠揍的话来。
巫沧云说,“今日只不过是小聚,各位不必仇视在下,道路就在脚下,你们走便是,在下保证不会动各位分毫。”
三人面面相觑,随后便消失在了流觞街。
二人将朝影疏带到了天华城外才停下,梅姑摘下了遮面巾,对朝影疏抱拳说,“我等奉主上之命,途经天华调查曲水楼一事,不知姑娘是何人,为何称自己手中有主上的亲笔信。”
朝影疏说,“是江衍给我的。”
梅姑看了朱鹤霰一眼,才继续说,“既然是主上的吩咐,我们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如果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朝影疏说,“确实有一事情需要二位帮忙,不知二位近日可见到了从天琅来的人?”
朱鹤霰斜睨了朝影疏一眼,“现在南邑这么乱,从天琅来的人多了去了,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个?”
梅姑不动声色地捅了朱鹤霰一下。
朝影疏也不恼,直接说,“比如穆酌白。”
梅姑点了点头,“会帮姑娘留意的,也请姑娘小心那位神龙教的教主,巫沧云。”
朝影疏抱拳说,“有劳。”
二人身影一闪,迅速离开了原地。
弯月冷清,齐腰高的荒草早就郁郁而生,朝影疏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春风掠过草尖时的沙沙声,寒冬已经远离,她自己也相信天气真的是越来越暖和了,而那些奢求不来的温暖也将要触手可及。
朝影疏回到家中时,朝家的一切都恢复了原状,仿佛那寂静如死潭的时刻只是她的一种错觉,但是腰包中纸质的触感又在提醒着她所怀疑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
幼安见到朝影疏,先是惊恐地左右看了看,随后朝着后者跑了过来,“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啊,快出去躲躲吧,老爷在大发雷霆呢。”
朝影疏怔愣了片刻,随手抓过幼安,质问道:“我问你,一个时辰前你在做什么?”
幼安有些不解地看着朝影疏,见后者面色凝重,仿佛乌云遮日,她缩了缩脖子如实地说,“我在打扫大厅啊,新来的丫鬟不懂事,还打碎了一个茶杯,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朝影疏的手微微一抖,冷汗瞬间浸湿了手心,一个时辰前死寂沉沉的朝家,即便是掉落了一根银针也如同轰鸣的雷声那般震耳欲聋,但是为何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朝影疏摇了摇头,“没事,我爹在哪?”
幼安听她还要去找朝君澜,急得跺了跺脚,“你怎么还去找老爷啊。”
“我有事要问他,在书房是吧。”说完,朝影疏便往书房走去,幼安拦都拦不住。
朝君澜正面色凝重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突然有一只纤细的手将他丢失的一沓信笺递了过来。
朝影疏将手中的信笺放在了桌面上,问道:“爹爹,你是在找这个吗?”
朝君澜随意地翻看了一下,“你拿这个做什么?”
“爹爹不问我,为何私自离开祠堂吗?”朝影疏点了点纸张,“看到了这些,我才知道是我误会了爹爹,原来你有更深远的思虑,一面与巫沧云秘密来往信笺,一面又与李峥辉密谋。前者是神龙教的教主,后者总不是神出鬼没的南海海盗首领吧。”
朝君澜瞬间蹙起了眉毛,接着又舒展了开来,“你知道的很多,只是一间祠堂而已,我不认为它能拦得住你。”
“四大家的家规首一条便是不准结交江湖门派,爹爹不愿在江衍身上赌一把,却心甘情愿做神龙教的先锋?”朝影疏轻笑了一声,“爹爹,你这样做跟莫筠庭有什么区别?那些江湖门派承诺了什么给你们?真的不怕他们过河拆桥吗?!朝廷管不到他们,可管得到我们,爹爹倘真不怕腹背受敌?”
朝君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各凭本事谋出路罢了,你只是一个小姑娘,你能看得到的东西,为父岂能看不到?你也不必担心那么多,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姑娘来肩负这些。”
朝影疏垂下头思索了片刻,“爹爹决定的事情,我也不好多加评判。还希望爹爹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落下什么把柄才是。”
朝君澜说,“我不知道你说的天琅大人物里有没有穆酌白和林秋砚,总之他们目前落脚在驿站。至于雁王,既然是你选择的,那便随你吧。爹爹希望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后悔才是。”
朝影疏默默地点了点头。
【天华驿站】
林秋砚推开门端了一碗素面进来,然后放在了穆酌白面前的桌子上,“酌白,生辰快乐。快尝尝好不好吃?”
穆酌白接过林秋砚递过来的筷子,尝了一口才说,“你居然还记得我的生辰,还做了长寿面,真是难为你了。你以后大可不必做这些,我又不是小孩子。”
林秋砚说,“你只要开心便好,再说吃长寿面只是讨个彩头,不管大人小孩都是要吃的。”
房门突然被敲响,一个小厮捧着一只楠木盒子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穆酌白面前,并说道:“这是雁王殿下托人送来的。”说完,他便打开了那只楠木盒子,只见里面装有一对质地上好的玉佩,雕刻的是一对并蒂莲花。
林秋砚随意取了一枚出来在手中把玩着,不咸不淡地说,“他倒是还记得,他人呢?送下东西便走了?”
小厮说,“雁王殿下并没有亲自前来,只是让人将东西带到。”
穆酌白说,“麻烦转告雁王殿下,心意我已经收到了,也请他多加保重。”
小厮颔首,“小的一定带到。”说完,他便关上门离开了。
穆酌白将里面的玉佩取了出来,仔细地摸了一圈楠木盒子的内层,在一边缘处微微一拉便看到了躺在盒子底部的信笺。
林秋砚长眉一挑,“他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送信都这么小心谨慎。”
穆酌白将信笺取了出来,“说实话,他已经毫无音讯一月有余,连临叔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林秋砚见她如此上心,随意地撇了撇嘴,“你也不必担心,他大概是跑到什么穷乡僻壤快活去了吧。”
穆酌白一目十行地将信看完,江衍在信中说他通过一个叫做李峥辉的人摸到了林天泽处,林天泽的私产应该有不少是南海海盗所供,拜托穆酌白调查一番,结尾寥寥草草地附了几句祝福话。
林秋砚见穆酌白久久不说话,将她手中的信笺取了过来,片刻后说,“所以,你们到现在为止,连南海海盗是何来路都不清楚?”
穆酌白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据说他们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们的来路,我曾经派出去的探子无一人回来,也不知是否摸到了他们的大本营。”
林秋砚说,“这样,我替你去南海走一趟。你在这里盯着林天泽,如何?”
穆酌白回看了过去,否决道:“不必了,你不能再大胤暴露行踪,哪怕是暴露给林耀也不行。望月屠城一事,段鸿轩已经十分的气恼,你不可以再火上浇油。”
林秋砚笑着说,“反正你也是秘密来南邑的,放心吧,我不会暴露行踪的,更不会死。毕竟我还没有将林耀千刀万剐了。”
穆酌白眉头紧锁,她还想再劝说些什么,房门突然被打开,一队卫兵冲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随后林天泽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林天泽抬手施礼,笑着说,“穆先生,林公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