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影疏听闻一愣,迅速打量起那位自称花无滟的女子,面相上可以说与拆骨手没有半分的相似,她正打算上前却被江衍拦了下来。
“先等等看。”
朝影疏正纳闷江衍这个等的意思,就见花无滟翻身上马准备离去,便下意识地喊住了她。
花无滟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朝影疏,她刚刚被金吾卫搞了一身的不痛快,现在正浑身难受,语气也就差了几分,“何事?”
朝影疏单刀直入地说,“拆骨手是你什么人?”
花无滟心中一惊,她警惕地打量起朝影疏,随后她便松了一口气,觉得只是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而已,她爹死的时候,这小姑娘不知道有没有灶台高。
花无滟说,“你又是谁?”
朝影疏说,“他有事托我告诉一个叫花无滟的人。”
花无滟冷笑一声,“你放屁,我那死鬼老爹死的时候你有灶台高吗?还是说他那游荡的鬼魂托梦给你了?一天到晚打着我老爹的名声找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朝影疏面无表情地说,“你不相信我很正常,但是你总应该相信月照西乡和这个吧。”说完,她将那块玉璜取了出来。
花无滟见到那块玉璜,不情不愿地从马上下来跪在了朝影疏的面前,随即起身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江衍在朝影疏的耳边悄声道:“她是吟游的左辅。”
朝影疏抿了抿唇,“拆骨手……”
江衍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暗庄大部分的事情都由白夫人掌管。”
朝影疏继续追问,“那……”
江衍说,“我回去再与你细说。”
花无滟带着二人到了一处名为‘三去觞’的酒楼内,她与掌柜的打了个招呼便往楼上走去。
江衍一看酒楼的名字有些哭笑不得,他揉了揉鼻子,最后只是感到有些无奈。
朝影疏说,“你笑什么?”
江衍说,“这酒楼名字有意思。”
两人前脚刚踏入酒楼,朝影疏便停了下来,指尖有银光闪过,她朝周围扫了一眼,不大的酒楼内,有人的地方几乎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包括掌柜在内,那种犹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让朝影疏不得不警惕起来。不过,准确的来说这些目光都投在了江衍一个人的身上。
花无滟在楼上说,“这是我的朋友,还请各位高抬贵手。还有那姑娘是第六大人,不许你们对第六大人无理!”
花无滟的话很有震慑力,周围的人纷纷将目光收了回去,而朝影疏也后知后觉地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江衍有这么大的敌意了,因为这家酒楼是吟游的联络点。
江衍面色温和地周围人施礼,随后带着朝影疏往楼上走去。
花无滟打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接着对朝影疏抱拳,“属下吟游左辅花无滟,见过六宗主。”
朝影疏将玉璜塞到了花无滟手中,“这是你爹的,现在物归原主,他还让我把月照西乡传给你。”
花无滟嗤笑一声,又把玉璜还给了朝影疏,“我不要,我爹的东西我一概不要,还有你们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吧,能把这位大佛放进来已经算宽容了,没别的事情还请两位离开吧,当年六宗主就是当了叛徒,才祈求这位大佛收留的,我今日也就不计较为什么现任六宗主会和这位大佛一同出现了。”
朝影疏说,“月照西乡你也不要?”
花无滟说,“我爹就只让你带了月照西乡来?他害死我娘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狗屁月照西乡,我不稀罕,你们走吧。”
朝影疏还想说些什么,江衍率先开了口,“叨扰了,告辞。”
朝影疏被江衍拉着出了三去觞,她只是动了动手指,江衍便松了手,朝影疏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江衍说,“别人心意已决,你多说无益。你知道三去觞的意思吗?”
朝影疏说,“什么意思?”
江衍说,“两重意思,都是在内涵我。‘觞’字去掉三笔便是‘殇’,怀殇的殇,当年吟游分裂,我带走了三个人,分别是廉贞、破军和右弼,随后身为贪狼的白夫人又带着武曲花溯来投靠了我。”
朝影疏想起那夜在怀殇暗庄所发生的事情,白夫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她差点将其认为是舞惊鸿,随后又被厉风行否认,不过当白夫人看到君子剑时眼睛中流露出的震惊却不像装出来的,那么这个白夫人到底是谁呢?
朝影疏问道:“那这个白夫人是什么来路?”
江衍摇了摇头,“我不清楚,白夫人的底细很难寻,她既然愿意从吟游到怀殇,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我便不去查她了。”
朝影疏心中存疑,因为这不想江衍的作风,但是后者又一口咬定地说不知道,她也没有理由再问下去。
江衍在青云阁停了下来,对朝影疏说,“走吧,进去看大夫。”说完,他上前推开了青云阁的门,里面坐着一位正在喝酸梅汤的夫人。
那位夫人一见江衍,捂唇轻笑道:“原来是小王爷。”
朝影疏只觉得声音耳熟探头往里一看,才发现是那日在圣女祠身怀六甲的月夫人。
江衍抬手施礼道:“岳夫人,诸葛大夫不在吗?”
岳夫人说,“出诊了,一会就回来。”
江衍对朝影疏说,“这位是廉贞月夫人,现在是崇嵩剑派岳掌门的夫人。”
朝影疏想了想那日在圣女祠的事情,讪讪地一笑,“见过,在圣女祠见过。”说完,她转身就走,一副狼狈窜逃的样子。
江衍蹙眉,一把将她抓了回来,“跑什么,脸上想留疤。”
岳夫人说,“是怕羞吧,那日在圣女祠见了一面,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媳妇,这夫君做的真不够格,怎么能让一个怀着身子的女孩子背着个刀去圣女祠,原来是小王爷的啊,现在一看,原来是假的。”说完,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朝影疏被她的笑容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好在江衍没有吱声,否则朝影疏估计会挖条地缝钻进去,毕竟那件事情现在说起来实在是太羞愧了。
岳夫人见状也不笑了,她向朝影疏招了招手,“进来吧,我不笑你了。女孩子脸上留个疤可不得了,你总不能让夫人我挺着个肚子去请你进来吧。”
朝影疏低着头走进了医馆,很快就有小药童端了一杯草药茶上来,岳夫人一见更乐了,她嘱咐小药童说,“去换杯红枣茶来,这位妹妹还是个姑娘呢,你给她上这个干吗?她又不需要养胎。”
小药童听闻,手脚麻利地换了一杯红枣茶给朝影疏。
朝影疏感到非常的窘迫,一会蹂/躏着衣带,一会抠着手指上的死皮,江衍和岳夫人的谈话她一概没有听进去。
直到诸葛青云回来了,朝影疏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小药童接过诸葛青云的药箱,“岳夫人先来的。”
诸葛青云点了点头,轻轻地拍了拍小药童的脑袋,从柜子里取出了手枕和丝帕,坐到了岳夫人旁边的椅子上,“夫人近日吃睡可好?”
岳夫人伸出了手,“一切都好。”
诸葛青云探了片刻岳夫人的脉息,才说,“安胎药还是上次的量,夫人带回去一日喝一次便可,照夫人现在这个样子下个月大概便要临盆了,莫要一直在房间里待着,多出来走走,活动活动有助于生产。”
岳夫人说,“多谢诸葛大夫了。”
小药童利索地包好了药然后递给了岳夫人的侍女。
临走前,岳夫人笑眯眯地对朝影疏说,“小姑娘有时间到我那小住几日吧,陪我做个伴。”
朝影疏迅速说,“得空便去。”
岳夫人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侍女离开了。
诸葛青云看了看朝影疏脸上的伤,蹙眉道:“伤口有些深,好在没伤到眼睛,血已经止住了,就算用最好的祛疤膏估计也会留一个疤痕。”
诸葛青云说完便起身走到了柜子前取了两个瓷瓶,将其中一瓶递给了江衍,打开了另一瓶,用光滑干净的小木棒从其中挑了一块药膏出来,“可能有些疼,忍一忍。”
冰凉的药膏抹在上伤口上,起初还没有任何感觉,片刻后便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朝影疏觉得刺激的右眼都睁不开了,她伸手沾了沾眼缝处溢出的眼泪,又抑制不住地眨了眨眼睛。
诸葛青云直接略过朝影疏锁骨上的伤口,指了指她的手说,“别的地方我不方便给你上药,手上需要吗?”
朝影疏看了看自己的手,天琅的冬月比南邑干燥的多,她只是抠了几下手指上的死皮,这会却已经出血了,“不用,不用麻烦了。”
诸葛青云点头,抬起朝影疏的左臂,揉捏了片刻才说,“恢复的很快,基本长齐了,左手不要提重物,挥刀也不行。”
江衍起身说,“多谢师兄。”
诸葛青云在收拾东西的过程中,抬起头回了他,“小事,有问题可以随时来。”
朝影疏起身与江衍离开了青云阁,她正低头思索着今日的事情,一根裹着银丝状糖丝儿的糖葫芦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鲜红欲滴的红果,外面浇了一层枫糖,感觉酸甜可口。
朝影疏抬头看着江衍,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江衍笑着说,“是啊,小姑娘上药差点都哭了,当然要补偿一下。”
朝影疏接过了糖葫芦,先是舔了舔最外层的糖丝,如她想象般一样甜。
江衍说,“今日为何不杀凤知深?”
朝影疏咽下了一颗红果,才开口反问道:“你觉得陆长枢这个人如何?”
江衍回道:“徒有虚名,毫无大侠风范,为人所不齿。”
朝影疏笑了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应该明白了吧,我本就与凤知深无冤无仇,杀了他,我与无缘无故就要对我下毒手的陆长枢有什么区别?”
江衍揉了揉朝影疏的头发,“小姑娘长大了啊。”
朝影疏说,“你现在还能查到蒋莞的下落吗?”
江衍说,“你不必担心徐三娘,她比你想象中要厉害的多。”
朝影疏摇了摇头,“不是,你还记得前世朝家被灭有一个原因是私藏朝廷逃犯吗?那个逃犯就是今日跟在蒋莞身边的那个少年,召远风。朝莫悔不知道什么原因将他藏在了朝家。”
“可以,需要些时日。”
江衍本想着去南邑解决完南海海盗的事情再去寻找逃犯公子的下落,没想到居然是逃犯公子先出现了,这个逃犯公子之所以会成为逃犯是因为他进宫刺杀段鸿轩,反倒伤了穆酌白,段鸿轩大怒立刻全国通缉,从那之后便许久不见逃犯公子的消息。
召远风当时剑上淬了毒,即便是段鸿轩用最好的药给穆酌白吊着命,她也没有活过那个冬月,江衍心里咯噔一声,突然发现现下已经是大胤一百五十四年了,曾经在这一年里他眼睁睁地看着穆酌白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开得明艳的山茶花就这么从枝头上坠落了下来,江衍记得那个冬月冷极了,大雪纷纷扬扬地从没有停过,等一个好不容易的艳阳天,穆酌白却死在了雪地里,铺天盖地的大雪落了她一身,荒芜寂寥。
而这年中秋,大胤和风朔再次开战,黄沙染血,其色玄黄。
“怎么了?”朝影疏试探性地碰了碰江衍的手,却发现这人连手心都是凉的,她慌忙捧起后者的手搓了片刻,才让它稍有暖意,“我们快些回去吧,这天也太冷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下雪呢。”
“我……”江衍发现自己一张嘴嗓子便堵得厉害,随即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太多太多的事情是从一百五十四年往后发生的了,等来年开春,南邑进入春雨蒙蒙时节,江衍奉旨去南邑,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山间小路上的青竹伞,伞下的姑娘虽然不笑,但在那朦胧山水泼墨一般的风景中,有着青雨和白雾做点缀也别有一番风味。
而且笑语晏晏的姑娘周身应伴暖阳和繁花,暮雨时节、山林雾霭应当伴谁,在江衍心中已成定局。
江衍想到此处回握了朝影疏的手,温声细语地说,“我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旧事。天气冷太久了,想念南边的温暖了,走吧。”
两人回到雁王府时,迎面撞上了神色匆匆的付临,后者将一盒东西递给了江衍。
付临说,“北边送来的,说是受厉风行所托。”
江衍看完之后随手将东西一折放进了袖袋中,“我即刻动身,若是有什么事情临叔代为处理一下,照顾好阿疏。”
江衍疾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他摸了摸朝影疏的头发,有些不放心地说,“岳夫人不是邀你去小住几日吗?吃过午饭,我便让临叔送你过去。”
朝影疏说,“这么急?你要立刻动身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江衍点头,“有,照顾好自己,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
朝影疏无奈地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江衍摸了摸朝影疏的头发,将药瓶给了她,嘱咐道:“记得按时上药。”说完,他便与付临急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