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安置妥当时,天色已晚,风荷衣屏退其他人,只留白南絮在寝宫内伺候。
白南絮将多余的油灯吹灭,只留一盏放在床榻前的。
昏暗的光线下,风荷衣从自己的妆奁内取出一颗药丸,就着茶水服下。
“娘娘这是?”
“接下来几日,我会一直称病,谢绝任何人的探访。阿因你趁此机会,探探各宫的虚实。”风荷衣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她轻咳了几声,又叮嘱道:“点到为止就好,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好。”白南絮点头,心中却浮起疑惑,她踌躇几下,还是开口问:“娘娘,你可否告诉我,此次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自己,为家族博一个好前程。”风荷衣注视着她,似笑非笑地回应道。
不是的,风荷衣从来不是这样野心勃勃的人。
白南絮的心里下意识便否认,很久很久之前的她,只会不假思索地执行命令,但经历了入宫之前种种,白南絮知道,她仁心仁术,厌倦纷争。
是什么,会让她放弃自由,卷入宫廷斗争呢?
白南絮再看她时,只觉得那弯起的嘴角,勾勒出一丝苦涩的味道。
“奴婢知道了。”白南絮点点头,然后,语气郑重道:“无论姑娘做什么,为什么,奴婢都会帮助你。”
闻言,风荷衣睫毛轻颤,笑容渐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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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还蒙蒙亮,宫人们在宫道上忙碌地洒扫着,扫帚在地面上发出沙沙声响。
白南絮领着几个小宫女快步走着,其中一个小宫女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云因姐姐,干嘛要起这么早。”
“今儿是到四司领取夏日用物的日子,不该趁早去嘛。”
“主子一直卧病在床,又不急着用。”小宫女以极其细小的声音抱怨道。
“翠竹,想吃板子了?”白南絮拉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抹凉凉的笑意。
“没有,没有。”翠竹连忙摇头,解释道:“其实去早了,也没什么用。”
走过拐角,白南絮想起了什么,对着几位小宫女吩咐道:“我去太医院帮娘娘取药,你们先去四司领取物什,我待会儿再来找你们。”
“好……好……”几个小宫女面面相觑,答应得有些勉强。
太医院位于皇宫的一处幽静之地,院落不大,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香气。
白南絮径直走向药房,向正在整理药材的太医行了个礼:“奴婢奉菡嫔娘娘之命,前来取药。”说完便从衣袖中取出一张药方。
“好的好的,请姑娘稍等。”一听是“菡嫔”,太医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接过药方,走到药柜前,仔细地挑选起来。
“荷衣怎么一入宫就病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白南絮回过头,看清来人,连忙行礼:“风大人。”
风修竹一袭深蓝外袍,此时正冷冷地看着白南絮:“是不是你们这些下人侍奉不周?”
“风大人,宫里分拨给娘娘的下人有些散漫怠惰,但娘娘心善从不追究,奴婢想管也无从下手。”白南絮故作为难道。
“宫里的人不过是拜高踩低,看荷衣无宠便恣意妄为,要想日子过得舒心,必得想些办法获得陛下喜爱。”风修竹紧蹙眉头,似乎认为风荷衣是在刻意逃避:“罢了,我寻得机会亲自去给她说说。”
说完,他上前几步,从抓药的太医手中拿过药方,只轻轻扫一眼:“都是些宁神的药,荷衣最近睡不安稳?”
“是的,近期娘娘总做噩梦,每夜都会惊醒数次。”
风修竹摇摇头,想到了什么:“你再包些宁神香回去,老是喝药,总是不好。”
“好的,奴婢定将大人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娘娘。”
风修竹看着白南絮,总觉得她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似乎只是表面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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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过药后,白南絮来到尚衣司寻找翠竹,却看见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而翠竹在队伍最末尾,咬着牙,涨红着脸。
“怎么了?”白南絮走上前去,和她并肩站立,有些疑惑地往前望:“不是早就来了吗,怎么排到这最后来了?”
翠竹的眼眸中跳出两簇火苗:“我来得早,尚衣司却各种怠慢,好不容易等他们收拾好开门,陆妃娘娘的人又来了,他们要领的东西多,直接把我挤到后面。”
“陆妃?”白南絮微微抬眉,有些疑惑,一入宫就被册为妃,来头不小啊。
“是啊,陆妃是向王嫡女,本就身份尊贵,又得太后撑腰,在这宫内风头无两,嚣张跋扈。”翠竹越说越激动,白南絮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你小声一点,如果被她们的人听见,怕是会惹来麻烦。”
翠竹点点头,待白南絮松开手后,她叹了口气:“咱们娘娘也是带着功劳入宫的,可是太不争不抢了,云因姐姐,你也是胆小怕事,你的身份可比这些普通宫女要高上一些……”
“我们这叫低调,等娘娘身体好些了,见过陛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白南絮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去那边歇会儿吧,我先排着。”
听到最后这句话,翠竹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了些。
日光晒在头顶,照得人有些晕乎乎的,不知不觉已快到晌午,白南絮才踏进尚衣司的门槛。
端着几叠夏季的衣裳,白南絮和翠竹刚准备走,却见刚刚排在前面的宫女,耀武扬威似的从她们面前经过。
“你们便是菡嫔娘娘宫里的人?”
白南絮点点头。
“真是晦气。”宫女鄙夷地扫过她们身上,她捧着的衣物,皆是绫罗绸缎,数量之多,甚至快要高过她的头顶。
“哼,狗仗人势。”翠竹自言自语道,她的声音很小,但白南絮却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道:“没事,我看她拿那么多衣服,比我们可辛苦多了,还在那里傻乐呢。”
说完,衣物下的手指,悄悄弯曲,神不知鬼不觉地射出一粒石子,直直打在那宫女的鞋跟上。
宫女一个没站稳,往前摔倒,走在她前面的宫女也躲闪不及,被连带着倒地,顿时哀嚎声四起。
“看吧,遭报应了。”白南絮对翠竹使了个眼色,两人窃笑一声,快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行至宫道时,两人闻见了一阵鲜花的香气,白南絮望向前方。
只见几名太监抬着一辆步辇走来,那步辇以紫檀木精心雕琢而成,辇顶是金丝织就的华盖,四周垂着流苏和银铃,随风轻响。一名妃嫔身着华服,端坐在步辇之上,头微微抬起,露出一张娇美的容颜。
白南絮看着她的面容,只觉得似曾相识。
“别看了,快让让。”翠竹小声提醒道,带着白南絮站到宫道道一侧。
待他们走远,白南絮好奇地问:“刚刚那位是?”
“是玉贵人。”
“一个贵人这么大排场?”
翠竹一副你真是无知无谓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玉贵人出身贫寒,所以品级低,可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荣宠加身,连陆妃娘娘都要给她三分薄面呢。”
“哦,原来如此,在这后宫中,不是倚仗家世、就是要靠陛下的宠爱,才能出头人地?”白南絮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是自然,可是咱们娘娘……两头都不占,这可怎么办啊。”翠竹愈发忧虑。
白南絮却是轻笑一声:“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好在哪里?”翠竹没好气道。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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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碧荷苑,服侍着风荷衣喝下汤药,白南絮将这几日搜寻到的信息一一汇报。
风荷衣倚靠在软垫上,从始自终,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你说的对,只是鹬蚌相争,还得有个契机才对。”
“娘娘认为的契机是?”白南絮眨了眨眼。
“两月之后,太后寿宴。”风荷衣的面色有些苍白,但双眸却是明亮如水,说话的语气,也沉稳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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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白南絮在宫内燃起宁神香,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陷入了沉思。
在曾经的宫廷经历中,并没有玉贵人,受尽陛下宠爱的,本是风荷衣。
她记得,陛下有头疾,只有风荷衣的针灸和调养,可以让他安心平静。而荷衣虽然受宠,却从不恃宠而骄,在后宫中颇得人心。
可现在,风荷衣甚至都没有和陛下正式见过面,究竟是什么,让这一切偏离了呢?
一种无法掌控剧情走向的不安感涌上心头,虽然她现在武功高强,但在这重重深宫,也不过是一粒尘埃罢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不由地皱紧眉头,努力梳理着入宫以来接触到的信息。
蓦地,一阵灵光穿过脑海,白南絮倏地反应过来。
这深宫中不同寻常的,还有那一处神秘的宫殿!
白南絮有一种感觉,那里藏着什么关键的秘密,足以解开她心中的疑惑。
这样想着,她走出了宫殿,抬起头,只见今日夜色深重,浓云遮蔽了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