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兰城,严寒便渐渐退却,只见街道上、屋檐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滴落的水珠,晶莹剔透,在地面留下一片片水渍。
马车先至城西,在落玉堂门口停住。
风修竹先下了马车,只听见周围的人群立刻热闹起来。
“是风大夫,风大夫他们回来了!”
街坊邻居探出了头,欣喜地围了上来,和他打着招呼。
“风大夫,听说此次幸亏有您,研制出解药,救百姓于水火。”
“风大夫当真华佗再世,菩萨心肠。”
百姓们的称赞声此起彼伏,而风荷衣只是站在风修竹的身后,淡淡微笑。
白南絮伸出头,抬头一望。
虽然他们离开落玉堂,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大门的牌匾依然保持着干干净净,门口连积雪都被人扫去,足可见风家在兰城,有多么地深入人心。
她突然想到自己目前的境遇,心中有些踌躇。
去的时候,她是跟随着公子和陆涣,回来时,却只剩下她一人。
此时回到钟离府,不知会面对怎样的事?
风荷衣注意到她的表情,眨了眨眼,了然说道:“阿絮,我陪你一起回钟离府吧?”
“不许去!”听到风荷衣的,风修竹立刻面色一沉,不假思索地拒绝道。
“哥哥?”风荷衣有些疑惑地抬眉,钟离府离这里,并不算远。
周围的百姓听见他们的对话,七嘴八舌地插嘴道:“风姑娘,你们可别去钟离府了,那里早就被官府查抄了!”
“什么?”白南絮和风荷衣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风荷衣偏过头,看向风修竹,秀眉微蹙:“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风修竹对她的问题却是避而不谈,而是一把拉住了风荷衣的手:“妹妹,钟离府和我们并无交情,我们先回家,把落玉堂打理好,才是正事。”
但风荷衣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眼眸中泛起怒意:“那阿絮呢?阿絮怎么办?”
“她,用不着你操心。”风修竹冷冷地扫了白南絮一眼。
正当场面陷入僵持时,一声声洪亮的喊声传来:“让开让开!”
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出道路,只见一身着青色官袍的男子,步履从容地走上前来,他气质沉稳,面容严肃,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风大夫,在下监察史,慕则。”他竟然对着风修竹,拱手作揖。
“草民见过监察史大人,敢问大人,有何指示?”风修竹回礼过后,挺直了身子,他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反倒是带着几分期待与好奇。
“风大夫,时机未到,且在兰城静候佳音。”慕则看向风修竹,意味深长道。
风荷衣面色有些不虞,看风修竹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与质问。
这时,慕则转过头,看了一眼风荷衣,最终将目光停留在白南絮身上:“这位便是南絮姑娘吧?”
没想到对方会提起自己,白南絮有些疑惑,而风荷衣伸出手,有些警惕地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姑娘不必紧张。”慕则见状,轻笑一声:“在下只是奉命知会一声,你和你母亲的卖身契均已解除,现在已被安置在城郊旧屋。”
白南絮心下一惊,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公子的安排,但还是忍不住再多问一句:“多谢大人,不知大人可否告知,钟离府其他人的情况?”
“仆从皆被遣散。”
只是遣散吗?白南絮微微一愣,但心中却并未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反倒愈发不安。
风荷衣张嘴,也想问些什么,却被风修竹紧紧捂住了嘴,只发出几句“呜呜”声。
“慕大人,既已安排妥当,那我们兄妹二人就先告退了。”说完,风修竹便拽住风荷衣,走进了落玉堂内,顺手便关上了大门。
“南絮姑娘,我这就安排属下送你回家。”慕则对白南絮的态度甚是温和,可白南絮总觉得他的眼神透露着不易察觉的冷意,让人心生退避。
但她心中仍有疑惑,也知晓风荷衣的牵挂,待人群散开后,低声试探道:“慕大人,民女还想请问,钟离府的二少爷,他现下如何?”
此话一出,慕则看她的眼神蓦地锐利起来,他眉头蹙起,但嘴角却是上扬:“怎么?南絮姑娘很关心钟离景?”
白南絮紧咬下唇,不置可否。
“恕在下,不便透露。”慕则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迟迟不开口,只简单应付了一声,随即一招手,示意属下送人。
白南絮下意识便想拒绝,但眼见天色渐晚,自己又不清楚具体的位置,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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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玉堂内,风荷衣用力挣脱开风修竹的束缚,她退后两步,质问道:“哥哥,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荷衣!”风修竹很讨厌她现在看自己的眼神,满满都是否认与怀疑:“你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吧。”
“钟离府被抄家,这其中,是否有你的手笔?”
风修竹无奈笑道:“荷衣,钟离萧,不过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商贾,靠着官商勾结才走到今天,他沦落至此,皆是报应,犯不着我掺和其中,难不成,妹妹还要为这种人鸣不平?”
风荷衣凝眉:“钟离萧是罪有应得,小景,又何其无辜?”
“他是钟离府的二少爷,无论以往过得如何,此事一出,他必受牵连,如何免罪?”见风荷衣的眼中泛起泪光,风修竹放轻了声音:“妹妹,哥哥知道你对他心怀好感,可他命该如此,而你还年轻,前途光明,还是早些忘了他吧。”
“前途光明?”风荷衣冷哼一声,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哥哥,你忘记我们兄妹二人,为何会到这苦寒的兰城来吗?”
这句话,直接揭开了两人的伤疤,让他们想起了那段鲜血淋漓的回忆。
“妹妹,我没忘。”风修竹紧紧咬着牙,发出咯咯声响,心中涌起滔天的恨意。
“所以我一定要让风家,堂堂正正地回到皇城去。”
“所以……”风荷衣轻抬眉毛,眼眶红红:“这就是你和他们的交易吗?”
“不错。”这两个字,风修竹的语气是一种隐忍已久,终于得以发泄情绪的快意。
“可是哥哥,我宁愿就待在兰城过平静无忧的生活,皇城虽然繁华,可波谲云诡,纷争不断,一步踏错,可能就会万劫不复。”风荷衣以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流出,身体也随之一抽一抽的。
“荷衣,你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你。”风修竹将她拥进怀中,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风荷衣却已是哭得泣不成声。她知道,一切都无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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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离繁华的街区,街道上的灯火渐渐稀少,人声也逐渐沉寂。
车辙碾过一座石桥,马车也随之颠簸几下,白南絮将头探出窗外:“我现在住的地方,这么偏僻么?”
“时疫刚过,城中乱七八糟的,所以大人特意为姑娘寻觅了一个清净之处。”驾车的官府应声道:“快到了,就快到了。”
只见不远处闪烁着灯火,最终,马车在一栋木屋前停下。
“姑娘,到了,就是这里。”
白南絮背着包袱下了马车,只见木屋坐落在一片稀疏的树林中,四周被夜色笼罩,只有门口一盏灯笼发出昏黄的光。
她叩响了大门,不一会儿,戚氏的声音传来:“这么晚了?谁啊?”
“娘,是我。”白南絮清了清嗓子,大声回应道。
木门被“吱”地一声拉开,只见戚氏连外衣都未穿齐整,发髻也有些凌乱,显然是本已歇下,又急匆匆爬起。
见到白南絮,戚氏眼含热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阿絮,阿絮,你可算回来了,娘好担心你。”
说完,戚氏握住她的手:“手怎么这般凉,快进屋,娘给你烧一壶姜汤。”
白南絮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眼眶微红,但她跟着戚氏走了几步,又想起还有旁人,便回过头去。
“姑娘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只提醒一句,近日有要犯潜逃,姑娘夜间可要关紧门窗,以免遭遇危险。”身后的官兵说完这句话,便驱车离去。
待他们走远,戚氏赶紧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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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白南絮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吹了吹汤面,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的味道伴着一股暖流,逐渐蔓延全身。
“多谢娘亲。”白南絮对着戚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戚氏欣慰地点点头,慈爱的眼神一直凝在白南絮的身上,但看着看着,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娘亲……发生什么事了,能不能告诉我?”
戚氏又叹了口气,回忆起那个风云骤变的夜晚,不免有些后怕:“老爷囤积居奇,贿赂官员,通过售卖伪劣药材大敛不义之财,东窗事发,举家下狱,阖府都被查抄,幸而未有波及到我们这些下人,只是,可惜了两位少爷……”
“他们会面临怎样的刑罚?”白南絮眉头一紧。
“老爷犯的是死罪,但也并非株连的大罪,可前不久,听说老爷夫人,自缢于官府大牢,两位少爷……”戚氏捂住心口,似乎有些害怕:“两位少爷却逃狱了,如果被官府抓到,恐怕也会性命不保。”
白南絮将慕则的态度,还有刚刚官员的话结合起来,终于理清了其中缘由,但很快又察觉到不对:“娘亲,这些事,你为何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戚氏避开了她疑惑地目光,有些踌躇。
“你是不是,见过他们了?”白南絮却一眼勘破。
“阿絮……娘只是偶然遇到他们逃到此地,为他们提供了治伤的药物和一些食物,毕竟是看着少爷们长大,为娘实在是,于心不忍。”
“那他们现在,身在何处?”白南絮心脏猛地跳动,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