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江山 第33章 恐惧

也许是过了很久，又有可能是只过了一会，他们回来了，陶韩景脸上惯常和善的笑不见了，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也显得有些奇怪。

“如何了。”知秋问，怀里的白狐也瞧了过来，目色复杂极了。

“我们在所有的位置都点了安魂香，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一个地方的人没睡着。”陶韩景回答道。

月亮很圆也很亮，月色却凉的好似还带着一些霜气。城中灯火星点，他们走过的地方只能听到烛火哔啵的声响。安魂香燃起的烟，能够让所有的生灵都悄无声息地陷入沉睡，而妖物不行。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纵使是知秋也不禁感慨一句，世事无常。燃着烛火的宅子，安魂香之下还有人未曾睡去的宅子竟是他们每日进出多次的林宅。所谓灯下黑，莫过如此。

凉风阵阵，院内竹林摇曳，在窗扉上映出极富意蕴的图案来。明月之下，凉亭之内，翩飞薄纱的掩映下，身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坐在凉亭内，为桌上的一张张面具悉心点上眼瞳，画着云纹的面具，在点上眼瞳之后，竟眨了眨眼，嘴角的弧度也翘了起来。

“夜色寒凉，尊客怎不早些安歇。”她放下笔，目色中满是温柔。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只觉得自己怎么敢在深夜叨扰。

“夫人画技甚是精妙，想来林书生能有现如今的成就，怕是沾了夫人不少光。”陶韩景说道。

女子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道：“陶公子慎言。”

知秋止住了想要再说什么的陶韩景，抬手之间，一张纯白的狐皮出现在了她的手上，未散的妖气流转，还带着月色一般的清辉。“府中叨扰多日，心中甚是愧疚，此间事了。这白狐皮便当是礼物赠与夫人。”

她瞟了一眼白狐皮，嘴角还带着温柔的笑。“皮是极好的，只是畜生的皮毛，沾着血腥之气，我惯是不喜欢的。”她说的漫不经心。只是何等离奇，善良温柔的林夫人竟会如此说话。

“哦~”知秋笑了笑，“倒是可惜了，这畜生死前倒是一心想着若是毛皮能为夫人制一个帔子也是极好的。”知秋没有说谎，白辰曾言，若是他死了，定然是要将一身宝贵皮毛，送给自己心爱之人。只是，有时候即使你倾尽所有，也还是有人弃如敝履。她看了眼一旁秘法隐形，目色晶莹的几乎要落下泪来的白辰，如此想到。

“莫与她废话，直接收拾了她。”**一步上前，墨器流转着淡色幽光。

“少年意气，嫉恶如仇。”林夫人浅笑温言，手指在石桌上的面具上轻划，微风起，诡谲的笑在空中弥漫开来。一张张面具飘起，变成了一个漩涡将知秋三人围了起来。**率先甩出一道道墨光，击中面具之时就好像雨落湖泊，只荡起淡淡的涟漪，便消失不见。漩涡越转越快，一个个面具都变了，或怒，或惧，像是幼时最深的梦魇。他们在笑，尖利诡谲，一声声好像把把锤子打在你的心口。

林夫人站在那一席紫裙无风自动，瞳孔之中亮着和面具上如出一辙的红光。她的生活，她的夫君，怎么可能会轻易被毁掉。从她开始剜心的那一刻起，便料到了会有今日，又怎么会不早做准备。墨师虽为天地正道，可未成气候之前可太容易凋零了。所有的墨法都仰仗画技，可危机之下又哪有作画的时间与心境？她笑着，又坐会石桌前为面具画着眼，夫君的面具卖的越发好了，得抓紧点瞳了。

一如林夫人预料的那样，知秋三人被困在漩涡里，所有的墨法都犹如泥牛入海。尖利的笑声，使得他们根本无心作画。加之面具时不时的闪过幽光，每次幽光闪过他们的脑海里都会不受控制的冒出许多可怖念头，皆是众人心中最害怕之事。

陶韩景看见自己辛苦积攒的财富，一夜之间遭人洗劫而空，亦或是遭人暗害，不得不散尽家财以求自保，他的眉头紧锁，一道道墨法甩出竟显得有些毫无章法的急躁。

**看见的，是自己被师门叱责毫无天赋，从云景山被赶下，最后郁郁度日。

知秋……什么都没看见，可是却又比看见还让她心碎。时隔多年，那一日的场景她已经记得不大清了，可是面具上的幽光硬生生的将一切都唤醒了。她想起了沈芊薇怀抱的温度，想起了溅到她脸上的血液，想起了那一个小小的石洞。她拉扯着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幽光闪一次，知秋便回忆一次，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在身前。

陶韩景从恐惧中略略恢复了神志，可却看到了比恐惧本身更让他不安的事情。他看到知秋站在那目色浓雾遮蔽，整个人好像陷入了难于挣脱的泥淖之中。可怖的是，一张面具停止了旋转，缓缓的漂浮在知秋的身前，幽蓝的光芒越来越亮，甚至每一次呼吸之间都拖出了淡淡的尾翼。与之相对的，知秋身上的生机，正在一点点的流逝。弥漫于周身的金色微光，一点点的湮灭，好像是一盏灯已经燃烧到了最后。

“知秋，你醒醒！都是假的，都没发生。”陶韩景拉住了知秋的胳膊，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毫无波动，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谁？怎么会是假的呢？

“真的啊……已经发生了……”她呢喃着说道，泪滴从眼尾滴落，隐没于发梢。

陶韩景怔怔的看着知秋，最恐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吗？他从没看过这样的她，绝望又无助。他眼里的她强大又机智，甚至比之于云景山所有人都推崇的小师叔齐镶也不差多少。他晃着脑袋，现在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这光芒继续弥散，别说他们能否破局而出，就算是知秋能否活命，都成了一个未知数。

他胖的有些富态的脸上染上愁容，法诀一个接一个打出，只是这一次不再攻向面具，而是落在了知秋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