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雨山上也堆了些收藏的古书典籍,少涘最初定下修习符咒时,曾去少皑书房日日翻阅,拿着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下笔练手。
直至某日少皑被雨声惊得难得早醒了那么一次,撑着伞赏雨时,闲逛至书房,透过被支起的半扇窗户,看到里面少涘搬着小凳子歪靠在书桌旁的身影。
“画得不对。”
一只手越过肩膀,指尖落到桌上纸面被墨色晕染的尾端。
少涘被身后突然出声的少皑吓了一跳。
“这里。”
少皑接过少涘手中朱笔,在这页符纸最后补上一笔:“那些书上的东西讨嫌得很,自己画不出来就将其精简,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风气。”
她将笔塞还给少涘:“别看书了,我这几天给你录上一本出来,保准比那些都有用。”
【几时能给我】
少涘在心中喊了两句,面前人毫无反应,继续向外走去,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躲懒不乐意回答。
她只好就着桌上白纸写了行字,顺手从刚刚练习的符纸摸出一张来,裹着白纸朝空中扔去。
符咒裹挟的纸张划过空中发出‘哗哗’声响,夹杂着凌厉的破空声朝少皑背后袭去。
少皑不动声色向右一避,轻轻巧巧接下两张纸,继续撑着那把竹伞迈进雨中。
只是最后,还是将纸张朝后面晃了晃:“等我睡醒吧。”
少涘将少皑给自己描改的符咒拿在手中看时,她仅在尾端用朱笔含含糊糊得扭了个字出来,看上去像是个‘皑’。
一如现在,手中这张符纸,自己的小指,正摁在尾端那个扭缠在一起,形似‘皑’字的墨团上。
她轻轻摩挲着这个字。
随后不动声色的瞄了眼岁岁,小姑娘正仰头眼含期盼地望着自己。
下意识的,她摸了摸对方小脑袋,毛茸茸的,手感极好。
少涘望着乖巧的岁岁,心中定了主意。
【现在还早,我们先去帮她找师父】
【问问她这里有没有师父的旧物】
阿牧不知少涘打的什么主意。
在他的视角下,少涘先是借符纸写字问话。
不识字的岁岁许是看到熟悉的符纸以及不熟悉的字体样式,潜意识以为少涘不会画符,便自己取过符纸帮少涘补了一张天赋极高的符咒出来。
紧接着,少涘就用这种既新奇又欣慰的眼神摸了摸岁岁脑袋。
阿姐……不会是想收岁岁当徒弟吧。
阿牧大胆揣测,并准备小心求证。
“岁岁,你这里还有师父曾经用过的东西吗,有的话带我们去找好不好,这样可以帮你更快找到师父。”
岁岁闻言抬起脑袋看了看少涘,接触到对方温和鼓励的眼神后,她皱着眉头开口:“我,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带姐姐去我住处,那里应该有。”
【那就走吧】
阿牧闻言上前两步准备牵起岁岁的手,不料小姑娘反身一躲,紧紧拽住少涘衣摆。
少涘无奈只好将手递给她,任由她继续歪歪斜斜的给自己引路。
“阿姐,你不担心她是个幌子吗?”
阿牧走在两人身后,悄声避开最前方兴致勃勃拉着少涘往前冲的岁岁,小声问询。
【你没发现这里的人都看不到她吗】
少涘盯着岁岁脑袋上,藏在乌黑浓密头发中的那个旋儿,觉得这个视角看小孩儿果然新奇可爱,难怪少皑以前喜欢招惹自己。
话一出口她才想起,刚才打斗期间,自己和阿牧被分而围之,对方看不见也是应该的,便开口向他解释。
【我是打架时候发现的,周遭围了那么多人,偏没一个人刀剑避开她】
【后面咱们二进宫时,她站在人来人来的大门口,拽我的衣裙也无人反应】
【所以估摸着,这小家伙不是什么简单之辈】
“那阿姐还要帮她找师父?”
【她身上藏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少涘反手将岁岁刚才所绘制的符咒递给阿牧。
【她绘符的手法,和少皑一模一样】
阿牧展开薄如蝉翼的黄纸,待看到尾端扭缠字体时,他猛然蹙紧眉头。
半晌,他将符咒重新叠好,塞进袖内。
“阿姐,少皑的皑是这个字吗?”
【哦对,忘记和你说了,是这个字,她一向习惯在尾端留自己的名】
【但说来也怪,留了名就是比不留名的要厉害上那么一点儿】
【所以先跟着她去看看也无妨】
阿牧紧紧盯着少涘和岁岁牵在一起的手,半出神道:“阿姐和少皑关系这么好,不知道岁岁和她师父怎么样。”
少涘闻言略带讶异地回头瞧了阿牧一眼,似乎不明白话题为何会突然偏到这儿。
【应当……也是极好的吧,不然也不会三言里面两句半都是找师父了】
许是被阿牧这句话有些刺激到了,少涘迅速敲定行程。
【先送她去她师父那里,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等天黑我们就去找戎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人能看得见小家伙,故此给她养成了胡玩乱跑的习惯。
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踩着一旁布置得极好的花草践踏,看得少涘有些心疼。
想要将岁岁拽回大路时,对方不仅疯狂挣扎,嚷着黑大哭出声。
想到这里不见天光,只得以烛火度日的景象,小孩怕黑也是常理,少涘只好由着她去。
【谁的徒弟谁来教,天下间的小孩也不都是像我小时候那样懂事自理的】
少涘越发觉得,有自己这么个徒弟,少皑这个师父当得真是极其省心。
岁岁带着二人绕过大半个庭院,来至一间房屋门口。
一路走来,少涘发现镜陵门里的建筑都有些奇特,不论是房屋瓦舍还是亭台轩馆,都建得极为高大,且统统没有屋顶。
就好像……这些建筑都是为了和天上倒悬的镜湖接壤,才刻意建造成如此制式。
面前这间屋子也是如此,房柱直通天穹,柱顶与镜中相接。
若是天上有那么丝光亮,少涘都要夸一句地方特色,极具美感。
可惜这里的天空被镜湖所遮盖,透不出日光,房屋又这样高耸,平白添了些阴森诡异之感。
少涘忍着这股不适推开了大门。
屋内空空荡荡,干净得好似被人打劫过。
【你就住这里?】
阿牧原话不动将少涘的疑问复述出来,连语气也学了个十成十。
很明显,这也是他的疑问。
“这里,姐姐快过来。”
岁岁一踏进房门,少涘立刻觉出不对来。
这间屋子并未点灯,但不论是岁岁进入房间后的身影,抑或是隔着门向内望去一览无余的场面,自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少涘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提起裙摆跨过门槛。
进到屋内后,少涘抬头望向头顶水镜。
房间的中心处,水镜投下一束光芒,似是银光落凡尘,点亮了周遭环境。
岁岁就站在银光前方,招着手叫自己。
而那束银光的正中央,一个尖锐的物体正缓缓下沉。
“姐姐,我住这里。”
岁岁指着逐渐显露出本相的物体开心的向少涘讲解。
待那物体完全展露在少涘面前时,她将尚在门外的阿牧使劲拽了进来,迅速阖上门。
两人脑袋都有些发懵,得来……全不费功夫?
“姐姐你看,我住这里面。”
岁岁走过来牵着少涘的手靠近棱镜,巨大的三棱镜悬在半空,一动不动,任由岁岁的手点上其中一面。
少涘双手靠近眉骨,遮挡住头顶洒落的银光向镜内探看,只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没有任何其余物体。
“岁岁,告诉哥哥,你平时是怎么进去的。”
接触到少涘眼神,阿牧自觉担任起职责来。
“现在还没到时间,进不去的。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能进去呢。”
少涘想了一想,指尖抵住岁岁点出的那片镜面,画了个寻人的符咒出来。
等了半晌,镜面毫无动静,少涘从配囊中摸出符纸朱笔,将符咒画了出来,贴到镜面上。
依旧毫无反应。
【啧】
少涘灵机一动,脑子转了个弯儿。
她将师姐那件沾血的衣裙取出,从已经干涸的血迹中提出一缕血丝画到新的符纸上。
刚一收势,符咒便迅速蹿了出去,‘啪’的一声,粘到了棱镜两面的交接处。
其中一面正是岁岁所居之地,那另一面……
少涘摩挲着颌角的符纸,站到了那扇镜面跟前。
镜中只照射出少涘身影,并无任何其余东西。
【阿牧,你说……岁岁说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才能进去,那会不会,其余两面镜子里头,尤其是这一面,也住了人?】
少涘觉得可能性极大,她想到了能自由进出棱镜的岁岁。
【你问问,岁岁能进这里面吗】
“阿姐,岁岁说她看不见你。”
【看不见?】
少涘疑惑地望着和自己就差两步距离的岁岁,小姑娘咬着手指眼含泪光,担忧地望着少涘所在的方位。
见此情景,少涘一步跨出,岁岁迅速扑到了少涘身上。
“哇!姐姐你刚刚突然不见了,那里很危险的,你不要去好不好。”
小姑娘已经哽咽到身体微微抽搐,却紧紧抱着少涘不撒手。
少涘蹲下身来,望向岁岁的眼睛,指着自己刚才所站立的位置不言语。
岁岁看向少涘所指方向,声线颤颤巍巍:“那里是黑的。”
闻言少涘伸出手摁住岁岁所居镜面,闭着眼静思片刻,抬手撕下脸上的符咒,吐出个“影”字。
镜面迅速泛起一层涟漪,镜中被照影的三人也晃动着,渐渐的,只剩下少涘一人身上的松绿色服饰依旧在镜中。
等平静下来时,依旧是那身松绿色服饰,只是穿着它的人却不再是少涘。
——而是少鹿。
她怀中抱着的,正是看着要再小一些的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