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每每后父简进生出现在家中,江帆同江扬便时常切换为这种无声的沟通方式作交流,一件事做与不做,一句话该不该说,两人只需匆匆扫对方眸子一眼,便可顷刻将对方意思心领神会,默契定夺,简茵这些年早已对这情景习以为常。
“姐夫,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友钟远。”江扬冲着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别扭而拘谨地介绍。
“瞧瞧,我们家江扬这回可真是长成大姑娘了,一转眼男朋友都领回家了。”简进生脱掉外套扬手扔在沙发上,撸起袖子上下打量着西装革履的大好青年钟远。
“姐夫,初次见面,敬您一杯。”钟远毕恭毕敬地端起杯子起身给简进生敬酒。
“这酒我必须得喝!”简进生端起一旁的玻璃酒瓶将辛辣清香的液体咕嘟咕嘟倒入空碗中,一手举碗,一手叉腰,豪迈仰头,一饮而尽。
“姐夫好酒量。”钟远见状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我说后生,门口那车可是你的?”简进生几碗酒下肚后说起话来甚是随意。
“毕业后我工作单位离家较远,爸爸见我上下班辛苦,便把家中一辆闲置已久的旧汽车送与我开,话说这辆车虽然车表面看起来很新,但实际上已然离报废期不远。”钟远认真地向简进生解释,生怕简进生误以为他是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
“你有名片吗?留我一张。”简进生闻言黑眼珠一骨碌扬了下眉毛问道。
“正好带着,给您,姐夫。”钟远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名片庄重地双手奉上。
“以后咱就是一家人,要互相帮衬,我先干,你随意。”简进生接过名片扫一眼端起酒杯又敬钟远。
钟远见状连忙顶着一张红通通的醉脸摇晃着站起来回敬简进生。
江扬在一旁手指紧紧攥着袖口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帆布鞋底不自觉地来回摩擦着地面,神情里带着几许焦灼气息。
“进生,喝这么多行了,晚上你还得值夜班。”江帆放下筷子瞄了江扬一眼,而后不由分说地伸手将丈夫桌前的酒瓶强行收走。
“得嘞!老婆大人!今儿哥哥全听你的,你说不喝就不喝!”简进生摇晃着脑袋笑眯眯的应着,一反常态地表现出少有的顺从。
临睡前时钟远去巷口杂货铺买烟,江帆拽了个小凳子倚在床畔,膝头放着织了一半的橙黄色毛衣。
“睡着了?”江帆俯身看了一眼像虾米般弓着身子钳着江扬手臂腻在一旁的简茵。
“睡了有一会。”江扬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简茵蒸着汗气的头发。
“那小子看着呆呆的,行吗?”江帆拾起织针一边织制一边问江扬。
“那人书念久了,说话总是文绉绉,看着有点傻,可脑子里聪明着呢。”江扬闻声手指停顿一下,扬起头淡淡一笑。
“你觉着行就行,反正你都已经是大人了,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判断,看着你有归宿,我也就此放心了,我怎么样活着没所谓,重要的是你要活得让我放心。”江帆理了理耳后散乱的长发嘱托道。
“这不是按你说的来了吗?怎么?我从小和你对着来,突然听话一次你不习惯了?”江扬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江帆。
“我也说不来是怎么回事,以前你小的时候,从来都不听我的话,让你往东你偏往西,一次一次差点把我气死,我就心里一直盼着你能快点长大懂事,等你真正长大懂事,第一次开始听我的话,我心里开心,但是也知道你就此离我远了,心理空落落的,有一种儿大不由娘的感概。”江帆放下手中织了一半的毛衣低垂着头抹眼泪。
“又占我辈分上的便宜,哭吧,哭成丑八怪没人理你。”江扬假做生气将头扭向一旁。
天色泛白时简茵被江扬起床的动作牵连醒,睡眼惺忪地枕着手背趴在床上看小姨收拾行李。
“小姨,你跟钟远不能比跟我好!”临行前简茵把手做成喇叭状,趴在江扬耳旁没来由地轻吼。
“当然,这世上我跟茵茵最好!”江扬在晨风中扬起嘴角,笑容仿若春风拂面。
“妈妈,小姨其实长的挺好看,可是为什么小姨总是穿着一身运动服,还从来不化妆?”简茵目送江扬离开时的背影,扬起头不解地问江帆。
“你看她二十郎当岁的姑娘,风华正茂的年纪,正是玩乐的时候,可她不吃零食,不化妆,不买衣服,生活中完全没有娱乐。性子那么活泼的人能做到这些你以为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你爸爸赚钱少,你是小姨供养长大的,从你小时候喝的奶粉,到你现在穿的衣服,念的书本,都是你小姨一点点省下的。所以啊,茵茵,等你成家后一定不仅要孝顺父母,也要孝顺小姨,尊重小姨,永远不要让小姨伤心。”江帆听到简茵的不解内心颇为感慨。
“妈妈,我会快些长大,争取早日让你和小姨过上想要的生活。”简茵拽着江帆的衣袖庄重承诺。
“嗯,茵茵乖,等你长大后也要努力像小姨一样找个好人家嫁了,不要像我,活成这样子。”江帆温柔地摩挲简茵头顶。
“妈妈,为什么女孩子活着的目标是要努力找个好人家嫁了?而不是努力成为想成为的人呢?”简茵扬起头问眼眶泛红的江帆。
“女人啊,很多事情由不得你选择。”江帆别过头轻轻叹息。
那一刻简茵低头看了看江帆干燥粗糙的手掌,忽然内心有些酸涩。
自打钟远来过青川简家拜会,一切与结婚相关的事都自然而然走上日程。
七月初,简钟两家在饭局上相互订下婚约。
八月末,钟家为江扬上班方便在陆城泳队训练中心处购入一套公寓,已在装修进程。
九月中,简茵升入初中开始住校生活,简进生每周五下午都会骑摩托车来接简茵回家过周末。
十二月下旬,江扬出显怀孕征兆,钟家听闻喜讯将二人婚期草草定在隔年三月。
一月开头,简进生以提高期末考试成绩为名,要求简茵留在学校专心备考一个月。
那年冬季二月二日,期末考试如期结束,老师站在讲台前双手一摊宣布寒假开始,同学们欢呼雀跃地簇拥着离开教室涌入楼梯,校门前拥堵的车辆队伍随着同学们叽叽喳喳喧嚣声渐渐散开。
那日简茵立在风雪中等候许久也不见简进生来接,天色渐暗,平日里分外热闹的街道此时不见一个人影。
街道两旁的路灯亮起来时,简茵捂着胃饥肠辘辘地蹲在校门口,依稀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踏着雪缓缓走来。
“茵茵,你爸妈有事在忙,寒假去我那过吧。”江扬三两下拍掉简茵身上的雪,取下带着余温的围巾挂在简茵颈子上。
“小姨,家里还好吗?”简茵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你认真学习就好。”江扬牵起简茵的手语气淡淡地回答。
“小姨,我们这是去哪儿?”简茵望着停在路边等待的出租车仰着头问道。
“茵茵,我要带你去陆城。”江扬抿着嘴唇捏了捏简茵冻透的手。
上车后江扬把头冲着车窗外,一路沉默着不说话。
出租车将抱着双肩包的简茵载往一个与青川相隔不远但却完全陌生的城市。
那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