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文子落,倒霉鬼一个。
我生在农村,特别扯的是,我在午夜12点降临人世,天生异象,标准恐怖小说开局。
当时具体情况也是后来缠着我阿婆同我说的,阿婆说:“你啊,要出生时天黑得吓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唰得就下来了!那个风刮得,屋顶上的茅草都吹跑了一层。农村的晚上,那黑得,看地上流的雨水儿,跟,嗯……跟血似的!”
阿婆怕吓着我,还特意停顿了一下,不描述得那么恐怖,但小小的我还是紧抱住她的手臂,牙都在打颤。
“然后呢然后呢?”克制不住好奇心,我又问。
“然后啊,我作为接生婆,火急火燎地踏进你家门,就见你妈啊,躺在床上,床单染了都是血!我一看:那可不行啊,恐怕……”
阿婆叹了声,小小的我,听不明白。
“好歹还是从阎王爷手底下把人抢回来了,一大一小,都在。”
可是为什么我对我的爸爸妈妈没有印象呢?
我从小就是阿婆带大,一直没见过那两个人的身影。
不仅我没见过,别的小朋友也没见过。
所以呢,就有了小朋友欺负小朋友的事。
他们说文子落是孤僻鬼,那天小学老师正好讲“孤僻”这个词,他们就捡来学了。之前小脑袋瓜里没有那么多词汇的时候,他们就说文子落是胆小鬼。
因为啊,我从小就容易碰见脏东西。
发烧发疯什么的,是常事,去医院了也不管用,阿婆实在没法了就去找村后山靠近坟场那的赵爷爷。那时我烧得迷迷糊糊的,看见赵爷爷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我很好奇,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赵爷爷叹气,阿婆也愁着一张脸。
我很想爬起来问:阿婆你怎么了呀,是不是子落生病惹你不开心了?
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后来是怎么的我也忘了,只记得醒来后脖子上挂了个平安符,装在红布包里的。阿婆要我一直戴身上,不能取。这符可以压制我的阴气,我便不会看见那些东西了,那些东西也不怎么会找上我。
阿婆还教育我晚上不要出去玩,无论谁喊我都不能出去,不能自己一个人去那种看起来就阴森森让人发凉的地方。
于是呢,我就很少和小朋友们一起玩了。胆小鬼孤僻鬼这个绰号就这样安在了我头上,二十二年来,连同那平安符一起,从未取下。
我的小学是在村上,初中是在镇上,职高是在县上。
乡村里,大多数的孩子初中都没读完就去打工,或者回家结婚种田。在阿婆的教导下,加上自己性格又内向,我认真读书,自认为已经努力,但或许因为我太倒霉,每次考试成绩下来都不理想。好拼歹拼还是上了职高,中专毕业。
哎……能有书读就成。
如此,我已经是我阿婆的骄傲了。
我一点点长大,越来越远离生我养我的地方,偶尔回去几次,看物是人非,再见阿婆的脸上又多了几条皱纹。
村里又拆了谁家的房屋,哪些小时候抱过我的叔叔又走了,又新来了谁谁谁……
阿婆拉着我的手叙这些家常,老了,脑子不太清明了,话语间出了纰漏。我拉着她的手,静静听着,微笑着,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我知道人总会有那么一天,我本以为我能坦然面对。我逃离村子,强压着心底的恐惧,装作若无物事地在县里生活。
可真到了那一天,我跪在灵堂前,垂下小鸟脆弱稚嫩的头颅时,只觉得背后的翅膀残了,断了,沉重地压在身上。
主持葬礼的是一个我没见过的阴阳先生,赵爷爷早在我十岁时就去世了。
那个先生说我的八字阴,不应留在灵堂,应该避一避。
我知道,我是个很软弱的人。当他们要将我从棺前拉开的时候,我心底强烈的不舍使我爆发出了强烈的力量,之前死憋住的泪水在此刻决堤,我哭着挣扎,只求他们能放过我,给予我这个最后能在人世享受幸福苟延残喘的机会。
阿婆没了,我就什么也不剩了。
笨蛋的文子落,没有很好的成绩,没有很好的性格,没有什么才艺,没有钱,身世又惨,唯一拥有的,就是阿婆予我的生命与幸福。
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哪有什么力气,我几乎是被拖着拖出灵堂,其中一个人或许是我弄疼他了,骂我:“你就是你阿婆买来的,还养出感情了是吧?”
我……是被买来的?
我浑浑噩噩地被人拉到外头,好心的大姐拉我在她身边坐下,看我泪着眼,傻愣愣的,给我整了整散乱的麻布。
恍然一想,是啊,那个年代,买卖人口这种事,怎么会没有呢?
我叫什么啊,我叫文子落啊。
闻,子,落。
我不是子,所以,我被抛弃了。
可尽管我是被阿婆买来的,她还是那个养我养了十多年的阿婆啊!
后来,整理遗物,阿婆留了一张信纸,阿婆她不识字,想必是托人的。信纸下还压了一张平安符。
阿婆交待了前因后果,她说,对不起,骗了我这么多年。她不是什么接生婆,我出生时的异象是真的,就因我生得怪异,又不是个男孩,当时那两个年轻人没有钱,无力抚养,便将我卖给了她,随后北漂。
她还说,赵爷爷走时给了她几张符,七年换一次,但当时赵爷爷身体有限,只画了两张符出来。
这是最后一张符。
还没来得及等她挂上的,平安。
阿婆最后想,她希望我尽尽快到找一个人,他能保护我,一起过上平淡幸福的生活
阿婆啊,我永不会怪你。
你是文子落的阿婆,文子落是你的孙女,永远都是。
文子落会好好长大,文子落会……
我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