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落逢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他是由母亲的侍女璩娘养大的。璩娘是一只很老很老的独眼猫妖,老到等应落逢稍微大一些能走路了,轮到她走不动路了。关于母亲的种种,也都是从璩娘那里听来的。
璩娘告诉他,母亲原本是狐族的小公主,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应宗主。人类修士油嘴滑舌、巧言令色,天真的小公主很快坠入爱河,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也要嫁进来。可是她不知道,她以为的如意郎君早已娶妻,她只能做他第四房夫人。得知真相的小公主郁郁寡欢日渐消瘦,为了怀中的孩子强撑着一口气。孩子出生后她一心求死,没多久就因为生产带来的痼疾去世。
应落逢无时无刻不恨应宗主,发誓自己一定要逃出方寸宗这个笼子,绝不像母亲一样。他没想到应宗主厚颜至此,竟敢用母亲的遗物威胁他、威胁闻丹歌。
“不必。”他冷冷道,站至闻丹歌身后低声说,“快走罢。”
连他母亲都不惜搬出来,可见这是场鸿门宴。
闻丹歌却若有所思:“遗物是真的吗?”
应落逢心中着急,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不住摇头:“真假无所谓,你不能留下......”“是他母亲当年的嫁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机会把彤儿的遗物交予他,如今他也大了,能自己做主了,这些东西便该物归原主。”说罢,应宗主长长叹出一口气,眼中似有泪花闪烁。应落逢看得一阵恶寒,扯她袖子的动作却没有刚才激烈。
闻丹歌:“既然应宗主盛情邀请,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
应宗主倾身,摆了个“请”的手势,她又道:“不先物归原主吗?”
“这是自然。”他笑呵呵道,“那便请闻姑娘随八风长老先入席,我带老七去看东西,随后就到。”
“好。”她转身毫不避讳地把一沓符纸塞给应落逢,道,“这个是引雷符、这个是真火符、这个是寒霜符......还有这个,传送符,用法和上次一样。”
应落逢的心中本还有几分紧张,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怀的符纸,忍不住道:“你也是,要小心。”“嗯。”
一旁的应宗主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模样,一口金牙好险没咬碎,强颜欢笑:“闻姑娘放心,宗中小人皆已捉拿归案,无须担心。”
闻丹歌点头会意,又不知道从那里掏出迎魁给应落逢:“这个也给你。”
迎魁、应宗主:.......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最后应落逢揣着满兜的符纸和一把剑跟应宗主走,闻丹歌和八风长老走,约定半个时辰后席上见,闻丹歌的原话是“半个时辰内见不到全须全尾的人就引爆方寸宗”。
应宗主属实没想到,自己这个从不受待见的庶子会有如此造化,居然能勾得“镇”为他神魂颠倒。应宗主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认为父亲会纯粹出于“旧交情”定下一门亲事,尤其是那日闻丹歌用一枚复魂丹救了他的命,他愈发认定闻丹歌身世不凡。于是他连日派人打探,终于得到一丝线索。
闻丹歌可能是“镇”。
那场大战过去已久,与魔一同消失的还有“镇”。不知何时起,“镇”不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数百年过去人们也渐渐遗忘了他们的存在。但仙盟各位掌门人却没有忘记。修真界的资源就这么多,每个人的份额都是早就定好的,从前是“镇”不欲争抢,以后呢?万一日后他们要来分一杯羹呢?他们一面忌惮“镇”,一面又渴望拉拢“镇”增加自己的筹码。可惜百年过去,无论他们如何提心吊胆又望眼欲穿,“镇”再未出现。
他虽然不知道前宗主如何结识了“镇”,却深知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只要把闻丹歌拉拢到自己身边,届时再寻个机会公布她的身份,仙盟之主的位置岂不是手到擒来?
可惜应礼是个废物,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过不要紧,他还有一个儿子。
应落逢被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几欲犯呕,皱着眉慢了他两步拉开距离。应宗主笑了一声,如同寻常父亲查孩子功课般悠悠开嗓:“我竟不知,你还认识闻姑娘?”
应落逢不愿回答,却也不想他在心底随意编排闻丹歌,淡淡道:“闻姑娘心善,出手帮过我几次。”
应宗主抚须:“之前是有几个不长眼的弟子在宗中惹事,你且放心,我已经派人管教过他们。我给你配了几个侍卫,日后无人再能冒犯你。”
应落逢心中一片平静,丝毫没有被父爱照耀的喜悦。他早就看清应宗主的嘴脸,不过是看他能得闻丹歌庇佑,想从他入手讨好她。等他没了价值,应宗主就会像抛弃应礼一样毫不犹豫地丢弃他。或许他的下场,还不如应礼。
过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应宗主有些不悦,端起为人父的架子训诫:“古语有云:父母呼,应勿缓,难道先生没教过你吗?”
他以为他能依靠父亲的身份发号施令,对应落逢颐指气使。却不知道父亲的威严不是生而不养的人配有的。
应落逢轻笑一声,这让应宗主怒火更甚。他才要厉色训斥一番,就听见应落逢道:“先生?应宗主莫不是忘了,我生下来就没有正经上过学,如今还能口吐人言已是幸事,哪里有先生教我这些圣人之言?不过我也听过一句话,只是不得其意,还望应宗主不吝赐教。这句话便是,子不教,父之过。”
他感激母亲生他,感激璩娘养育,感激那位为他开蒙的夫子,感激每一本伤痕累累的书,甚至感激萤火和月光,唯独永远不会感激眼前这个以他父亲自居的宗主。
恨尚且来不及。
“你!”应宗主脸色发青,怒目圆瞪,气得手指颤抖,“你就是这么和给予你性命的父母说话的?若没有我、若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来到世间吗!”
熟悉的谩骂声裹挟着记忆涌出,应落逢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伸手想要抵挡落在脸上的攻击,抬手却拔出了迎魁。
他一愣,怔怔看着应宗主惊恐的表情,忽然明白自己无需害怕了。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所依靠任人宰割的少年了,他有了反抗的底气。
“既然我们相看两厌,你告诉我遗物在哪里,我自己去取便是。”应落逢学着闻丹歌的模样淡然收剑,应宗主缓过神,甩袖留给他一个背影:“你休想!跟上!”
母亲确实给他留了东西,只是十数年过去,看守库房的人监守自盗,能留给他的不过一个陈旧木匣。
应落逢知道这匣里多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值钱的早就被下人拿走了。但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他仍然十分珍惜,指腹一点一点揩去木匣上的灰尘。他看着木匣上斑驳的纹路,眼前浮现璩娘死前苍老的脸。她牢牢牵着他的手,说:“一定要把公主带回去,把她带回去......”
带回到哪里去?她早就无家可归了啊。
应宗主不欲让库房里的灰尘脏了他的衣角,只站在门前冷冷看着。见应落逢眼角泪光闪烁,他又变回那个慈祥疼爱的父亲,道:“斯人已逝,你母亲若九泉有知,也会感到欣慰。”
应落逢低垂眼眸,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的弧度。他抚摸着木匣上锈迹斑斑的锁,问:“钥匙在哪里?”
应宗主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又在应落逢伸手时收了回去。应落逢明白他这是要开条件了,不甘示弱地举起传送符。
两相僵持不下,应宗主先开口:“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只是想帮你一把。”
应落逢气极反笑:“那就把钥匙给我。”
应宗主摇头:“不成、不成。那匣子被施了咒法,外力强破会自爆,只有我手里的钥匙能打开。你不如先听听我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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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筵席上,八风长老对着闻丹歌面无表情却极有压迫感的一张脸,差点没给她跪下。他战战兢兢地介绍了遍桌上的餐品,介绍完了应宗主还没回来,只好又扯些有的没的。原本他还担心闻丹歌心中不虞,不耐烦了会掀桌。但好在她虽兴致缺缺,倒也不会拆台,只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
八风长老从未觉得半个时辰如此漫长,简直比他一辈子都长。闻丹歌见他时不时擦汗,以为他身体不适,善解人意地开口:“身体不舒服就请回吧,我就在这里等,哪也不会去。”
“好、好,那我就先回去歇着了?您慢用。”八风长老感激地给她行了一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他,就连和贺兰时擦肩而过都没发觉。
贺兰时一身丫鬟打扮,路过熟人时迅速低头。
那夜她第一时间跑回了方寸宗,却什么都没说,在自己房间闭门不出。第二日宗主夫人派人来敲门,她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出了这样的事,她从前在宗主夫人面前刷的好感全部坠到谷底,这两天去请安,宗主夫人只派了下人不咸不淡地打发她。
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最坏的是阿扇打听到莫公子要成亲了,娶的杨柳宗一位长老的女儿。纵使莫公子来信,字字泣血地说长辈施压才不得为之,日后一定会休妻娶她云云,贺兰时全当耳旁风放了。
男人的话最不可靠,她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在心中反复默念这句话,贺兰时下定决心,转身端了一盘樱桃酥混入侍女的队伍。闻丹歌认出她,才要张口说话,被她眼疾手快地塞了一颗樱桃堵住嘴。
贺兰时假装磕头谢罪,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别喝黄藤酒。”
璩qu,第二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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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