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应落逢和应宗主皆是一怔。
应宗主率先反应过来,勉强赔笑道:“闻姑娘何出此言?就是修言一时惹了你不快,我们也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毕竟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两家祖上既然有意结秦晋之好,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总不能扰了两位老人家九泉之下的安宁吧。”
混迹仙盟多年的人精惯会打太极,闻丹歌却不吃他这套:“这你大可放心。我真娶了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做丈夫,祖父才会气活过来。”
“不三不四的男人”指谁,不言而喻。
应落逢虽不明白她为什么改变主意,但不妨碍他将今夜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转述与应宗主听。
一开始他还担心应宗主会训斥他,甚至借题发挥。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生父根本没有认出他。
直到他重新退回闻丹歌身边,应宗主仍一门心思抓着应礼的婚约不放:“闻姑娘!其中必有隐情!我儿虽愚钝但秉性纯良,今晚的事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你且放心,给我一些时日,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他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仿佛一个为蒙受冤屈的儿子四处奔走找寻公道的慈父。但在场的另外两人,早就看穿了他的伪装。
闻丹歌向来能动手不动口,见应宗主死不悔改,提着剑一言不发朝应礼走去。此时距离应礼受伤落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且不说深秋天寒地冻,就是暑日里流血不止一刻钟人也废了。
上药叫醒应礼再和他对峙?闻丹歌疯了才会这么做。只见她高高举起迎魁,剑光如闪电掠过,竟是一把剑狠狠钉在了应礼右腿上。
“啊!!!”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应礼抱着自己血流如注的腿,疼得直不起身。
应宗主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噌”地站起身疾行到应礼跟前。应礼看见自己父亲来了,登时有了主心骨,改抱父亲大腿:“爹!爹!!你可要给儿子做主啊!这个疯女人要杀了我!”他哭得涕泗横流泪下如雨,全然没有少宗主的形象,足以见得闻丹歌下手多狠。
再看被控诉的罪魁祸首,抱剑倚柱神情淡淡,显然没把他的告状放在心上。
应礼简直要气死了!他从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还是在一个女人手上受伤!不过这疯女人嚣张不了几时了。等着吧,等他父亲出手,他看她还能......
“啪!”又是一声巨响划破夜空。闻丹歌望了望外面的天,觉得要想在方寸宗睡个好觉也忒难了。
“孽障!”应宗主怒喝道,高扬的掌心一片通红,足见使了多大的力。应礼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本就摇摇欲坠的身躯当即倒地。他捂着迅速肿起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应宗主:“父亲......父亲!是她要杀我啊!她要杀你的儿子啊!”
应宗主冷冷看着他,宛如看一枚弃子、一匹不能识途的废马,说出的话也毫无温度:“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应落逢抬着头,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从前他以为应宗主只对半妖血脉的杂种不在意,现在看来,他对所有儿子都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的,冷漠。
天之骄子又怎样?继承人又怎样?只要碍了他的路,就会被毫不犹豫地丢弃。更可笑的是,他居然想过从这样的父亲身上汲取亲情。
真是愚蠢。
闻丹歌似是察觉到他的心情,凑到他耳边安慰:“你没有他这样的父亲。”
应落逢顿了顿,才涌上心头的愁绪又被她堵了回去。他发现她并不像她表露出来的那么不近人情,相反,每当他心绪低落,她总能第一个发觉。
他由衷感激她。
另一边,接连遭受毒打和谩骂,应礼终于精神崩溃,不顾腿上鲜血淋漓也要往外爬,一边爬一边口不择言:“疯了、都疯了、你们都疯了!一群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才不听你们胡言乱语!我要去找我娘、我娘一定能想办法治好我的腿......还有阿时,阿时能替我作证......是你这个疯女人把我害成这样!我要杀了你!!”说罢拖着残躯,疯狗一般朝闻丹歌扑来。闻丹歌闪身躲开,忽然瞥见应礼袖中飞过一道寒芒。她才要以剑格挡,那道寒芒猝尔化成数道流光射向她,道道淬着森冷毒意。
她飞快挑开数支冷箭,可还是有漏网之鱼近了身。千钧一发之际,应落逢闪身在前,用身体替她挡下暗箭。
大病未愈又随她奔波一夜,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为了她成事强撑着不说。暗器上淬了毒,他很快神智不清,彻底昏迷之前只来得及在她耳边落下一句话。
闻丹歌抱住再度昏迷的人,接着一脚踹飞应礼。这次没有刃毒刻意引导,她却比之前更狠,直到应礼跌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才无视应宗主比夜晚还深沉的脸色,转身离开。
门外早已重新汇聚起守卫,却无一人敢拦她。
毕竟他们都领教过她手中的神兵。
唯有丰蝉依旧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劈头就砍。闻丹歌单手拎剑,却不用剑刃,而是用剑鞘打散他的招式。两相擦身时,丰蝉甚至没有喘息的空隙,就被她以剑鞘击中手腕。他手中剑还未落地,又被她从中劈开,一把玄铁分为两半。
一片寂静。
“不明白自己为谁执剑,你还做什么剑修。回去告诉你们宗主,明日,我来送义绝书。”
东方欲晓,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拙劣戏码,终于要落下帷幕。
应宗主听完庶务总管转达的话,闭着眼一言不发。
没有他的命令,总管也不好擅自叫人来为应礼医治。可看着应礼血肉模糊的腿,他又感同身受地腿疼。
闻丹歌可不开玩笑,说要废了他一条腿就不会失手废胳膊。原本总管还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和少宗主一对比,他居然还算健全。
但这至多算一种苦中作乐,他依旧恨那一对狗男女。见应宗主眉头稍松,他立刻捧茶上前,道:“宗主,那妖女和杂种实在可恶!犯下滔天罪行还口出狂言!若是不严惩,恐有损您和宗门威严!”
应宗主缓缓睁眼,面上表情模糊不清:“杂种?那个和她一起来的?”
总管狠狠点头:“就是他!当年若不是宗主您大发慈悲饶了他母亲一命,这小杂种哪有机会出生?他不感激您的养育之恩也就罢了,还向着外人......”应宗主抬手打断他的话,又问:“那个狐妖所出?”
得到总管肯定的答案后,他紧绷一夜的神情突然松动。总管悄悄觑着他的脸色,大着胆子问:“宗主,少宗主的伤......”“少宗主?方寸宗何时有过少宗主?”应宗主淡淡扫他一眼,那目光冷得让人发颤。
“有我这个宗主还不够?”
总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抖若筛糠。应宗主负手而立,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下他的肩:“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当知道我最憎恶什么样的人吧?”
“我最恨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狼崽子。他们以为我病倒了,方寸宗就是他们母子的天下了?”说这话时,应宗主将视线转到角落里抽搐不止的应礼身上,轻飘飘一句话定下生死,“狼心狗肺的东西,拖出去。”
总管哪还敢求情?一顿磕头告罪后就顶着鲜血直冒的一张脸亲手把应礼拖了出去。才离了寝殿,就有弟子从他手中接过应礼,小声问:“总管,当真要把少宗主......”庶务总管苦笑:“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还掺和什么?你要是听了宗主的话对少宗主不管不顾,到时候夫人问起来,你怎么回答?”
宗主重病的这段时间,夫人独揽大权。就是从前宗主康健之际,夫人想插手的事,还不是由着她去?总管抹了把额头上温热的血,动作引得腿上阵阵地疼。他一咬牙:“去,悄悄把少宗主送到夫人院子里去。”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豁出去赌一把!
方寸宗外拂月宗旧宅里,房牙终于等来了闻丹歌,见两人一伤一昏迷,吓了一大跳:“闻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受伤了?快进来!我去请大夫!”
闻丹歌没心思同他解释,便由着他去了。殊不知应落逢中的毒,并非寻常大夫能解。
这是应礼用来保命的东西,狠辣非凡见血封喉。若不是闻丹歌眼疾手快点了穴脉控制住毒素,恐怕不等他们回来,应落逢就已经一命归阴了。
至于她在仙子湖自己刺的那两剑?镇的自愈能力极强,就是被砍成几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用不了多久就能拼起来。
但这不意味着她能治好应落逢。
看着少年逐渐乌紫的嘴唇,方才还鲜活的人宛如凋谢的花在她眼前枯萎,闻丹歌再一次捏碎了莫惊春的联络符。
耳畔响起友人劈头盖脸的骂:“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不就是区区刃毒吗都说了天下男人多的是你至于”“价钱随便你开,速来解毒。”
对面怔愣片刻,迟疑道:“我不会解刃毒啊。”
闻丹歌深吸一口气,报价:“不是我,是我身边的人。一万上品灵石,干不干?”
“干干干不干我是王八蛋!等等,你身边的人......”莫惊春刚要问个究竟,就听见联络符里传来一声虚弱的闷哼。
她惊得差点从剑上摔下去,对着联络符道:“男人?!”
这里的义绝书不同于唐代的义绝书,是我瞎编的,大概就是退婚的一种手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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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狼心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