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在沂阳遇上花氏兄妹也算是歪打正着,云逸云澈来此地本是为查一桩案,只是恰好某日难得闲暇,坐茶楼里吃茶望景时,偶然瞅见两道熟悉的人影,踩一把巨大狼牙棒,掀翻一路往来的御剑修士,横冲直撞地往寿原山方向飞去。
云澈从牙缝里挤出花月灵三个字,茶水撒了一桌子。
好几个月不搭理他,亏得他心里惦记,没想到人竟然不在拜宣,也不知又带花颜搞什么名堂?!
人既然在分家地盘,自然要去问上一问。二人畅通无阻来到分家家主面前,一打听才知道,分家上下根本没人知道宗家千金就在沂阳。
云澈气不打一处来,而云逸送出去的纸鹤也来了消息。
宗家千金离家出走的事,花氏肯定是秘而不宣的,云逸的纸鹤也飞不到三千花月坞,只好一个接一个地教各地心腹挨个问到拜宣,等收到消息时,花宗主这个当娘的已经快急疯了。
云澈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弦也快被花月灵气断了。
花宗主急忙托云逸找回女儿,这也正合云澈心意,案子暂时也无线索,或许目标也仍在沂阳一带,于是二人多逗留了一阵,纸鹤几乎将整座城翻了个底朝天,想看看能否守株待兔。
几日无果,正当云澈心一横,干脆也往寿原山去时,不想纸鹤便在沂阳大道撞上我们一行人,七挡八挡愣是没挡住花月灵,再后来事情就成了现在这样。
花颜向云逸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与逸公子遇到,这几位前辈是我们偶然结识,我和师妹本就打算来知会一声,便启程回拜宣了。此番周折,还让澈公子也跟着操心,我实在过意不去,若是不急着查案,不妨一齐赏脸吃些酒?”
说着,花颜眼神一亮:“对了,不如就沂阳的锦波香吧!这酒唯有此地有,别处都没得卖呢。”
别看花颜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总被他师妹牵着鼻子走,其实是顶聪慧一人。这下只要撇清关系,花月灵答应回家,这两位云氏公子应该就会放我们走了。
云逸低垂着眼,唇边噙着一丝笑,听花颜说了许多,神情温舒,却很专注。只是我瞅着,他看花颜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有点像,倾风盯着墨念看顺眼了的那个意思。
云逸浅笑道:“既是阿颜邀请,我又怎么会不答应呢。”
说完翩翩转身,向我三人行了一礼,不愧是端正君子,连行礼都很赏心悦目:“三位是阿颜的朋友,便也是逸的朋友,前日假托身份试探了各位,实在是失礼了。”
云澈抱着剑,仍然充满敌意:“行迹鬼祟,言辞可疑。月儿莫不是给你们骗了,才将铃铛双手奉上。”
好小子,她那是物归原主。
花月灵踢了云澈一脚,云澈嘶了一声,低头看到衣摆上的灰脚印,只皱皱眉,转头不再说话。
我咳了咳,从怀里摸出玉牌还给花月灵:“月灵姑娘,多谢你的玉牌,你在外行走这些时日,想必花宗主很忧心,也确实该回家了。”又凑近小声道:“之前拜托你的那件事,还望你多费心调查。”
花月灵接过牌子,同样小声道:“放心吧师父,这费不了多大工夫,我回去马上就能查出来,到时给你传书。”
孺子可教。
她得意于这种暗中接头的气氛,笑嘻嘻去看云澈时,对方却沉着脸不吭气,于是扯扯衣袖道:“喂,臭阿澈……你看着我!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云澈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没——有——你那么厉害,我哪儿敢生你的气。”
花月灵急了:“你说这话就是在生我气,好哇,既然你这么见不得我,那我回家之后就告诉娘,我去山上做姑子去,教你眼不见心不烦,省得一个劲儿生我气……”
作势转身就走,云澈还是沉不住气,脸上闪过一丝紧张,拉住她欲言又止,花月灵也委屈地瞪着他,一时间俩人大眼瞪小眼。
半天,云澈才叹了口气,闷着声道:“成天胡说八道,你分明是不想让我安生。”
一听这话,花月灵前一刻还含泪的双眼,突然狡黠一转,嘿嘿笑着挽住了云澈的胳膊,云澈脸上写着不情愿,但对上少女的眼神时,还是放弃挣扎一般,无奈地笑了。
这一笑,眸中仿佛缀满漫天星辰,收敛了许多锋芒,花月灵便笑得更开心了。
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云澈笑,明明此前都是一副恶狠狠的打手模样,现今倒有几分话本里行走江湖的柔情少侠的影子,只是这旁若无人的氛围……真是年轻啊。
一旁的云逸和花颜望着他们,满眼都是欣慰,而后前者轻轻咳了一声,转向我道:“冒昧请问几位前辈,这之后可有什么打算,要往哪边去?若无要事,不如一同去吃酒?”
这声“前辈”刻意咬得重了些,叫得我心里一毛,别扭极了。
我正想借词推脱,弥师微笑着上前道:“多谢公子邀请,只是我们急着赶路,吃酒恐怕要等下次了。”顿了顿,又看了眼花颜道:“再者,也不好打扰公子们雅兴。”
花颜疑惑地眨眨眼,以为弥师给他递了个眼神,恍然笑道:“是是是,吃酒这点小事,确实不好耽误前辈们,不如就——”
云逸抬袖,将花颜的话堵了回去,下个瞬间,我眼前一花,一柄利剑已横在我脖颈上,又一道身影闪过,弥师的飞刀也抵上云澈的喉咙。
剑拔弩张的空气下,唯有以夙和云逸气定神闲,我眼动身不动地扫视架在我脖子上的剑,擦得锃光瓦亮,砺得吹毛立断,映着云澈那盖世大侠般的正义眼神。
弥师动作倒快,我还没甚反应,他已黄雀在后了,我送去佩服的目光,他只嘴角上扬一分,悠悠道:“云大公子,再不动手,我们真的要告辞了。”
花月灵扑向云逸,扯住他衣袖:“逸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阿澈打不过师父他们的!”
此话一出,脖子上的剑锋颤了一下,我好像看到云澈的眉梢抽了抽。
云逸扒拉开花月灵,露出让她安心的笑容,向我们道:“诸位前辈见谅,在下无意为难前辈们,只是阿月年纪还小,出门在外我这个做兄长的需替她母亲多操些心。”
以夙道:“什么前辈不前辈,公子不如去了这些虚礼,有话直说如何?”我隐约从以夙的语气中,听出压着三分火来。
大侠云澈十分敬业,弥师都快打哈欠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瞄准我的脖子,我走了会神,只听到云逸后半段的话:“阎罗乃是花氏镇守十数年的邪宝,受邪道各门各派觊觎,列位就这样带走,只怕日后引发大乱。”
弥师似笑非笑道:“依我看,让你们几个年轻人拿着它才容易招灾引邪,这离拜宣可远着呢。”
我咳了一声,弥师乖乖住口,我问道:“公子何意?无凭无据便诬陷在下,这可不是正道人士所为。阎罗由花氏镇守,你不去三千花月坞的无音崖,怎的问起我来了?”
云逸正色道:“姑娘巧舌如簧,只可惜在下曾有幸目睹过阎罗之姿,绝不会认错,且姑娘周身环绕阴邪浊气,应是修邪出身,一个邪修带着这铃铛又该作何解释?”
两个仙风道气的跟着我这个浊气环身的,你却是一点不好奇啊?
花月灵急得咬紧嘴唇,向花颜投去求助的眼神,花颜犹豫着道:“逸公子,这件事其实是误会……”
云澈沉声道:“阿颜不必多说,妖女如何欺骗月儿,让月儿把铃铛让与她的我不管,我只给两个选择:要么留下铃铛,我们放你走;要么就被我们押着去一趟三千花月坞,如何处置由花宗主定夺。”
以夙讪笑一声,挑着眉毛道:“这恐怕不行,夕丫头已经答应做那位小妹妹的师父,我吃得这么大的亏,岂能再反悔?”
云澈冷笑道:“谁知道你们用的什么把戏来诓骗月儿!”
说这话时,云澈的目光几乎在我脸上剜几个洞出来,我叹了口气,又听弥师道:“夕姑娘,多说无益,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是不会放弃的。”
此话刚好激起云澈战意,低吼一声那就试试,利落抛剑,鼓足气力,如雷霆般迅捷,反手刺向我咽喉!
我向侧闪掠,眼前白光微动,铛地一声,云澈剑路被猛地打偏,飞刀深深扎进客栈大门,对方还来不及收势,一道寒影顺着弥师右手甩出,缠上云澈脚腕,眨眼间人已被抛至半空。
云逸见势,不顾花月灵阻止,清柳已然出鞘,碧绿剑光破空而至,我正要拔刀迎击,月白玄阴扇倏然盘旋飞过,格开云逸一剑,以夙翩然飘来,接住扇子,几个旋身,甩扇开合,将云逸剑势悉数挡下。
云澈飞身前来,刺向以夙,我捂住勾魂,悄然勾手,两只幽绿的手从地底钻出,扯住云逸云澈的脚腕,二人动作一顿,以夙向后一掠,弥师笑着扬了扬手,两条金光瞬间缠上二人,又游蛇般伸出一头扎入地里。
捆神索,屡试不爽。
将云氏公子拴在地上后,以夙扇子一挥,唤来一阵风迷得二人睁不开眼,我三人趁此机会躲进某朵云头里,捏了三道光往城西飞去。
哗啦一声,捆神索化作碎屑,金闪闪地消散,云逸云澈眼看着我们三人的假身飞向城外,立刻御剑追赶,花月灵跃上客栈屋顶,伸长脖子看了半天,忽然笑了。
她仰头冲着云朵道:“好了师父!他们走了!你们路上小心!”
年轻人就是容易被障眼法骗到。
我们三人驾着云,做贼般幽幽驶向城北的码头,生怕那两人回过味折回来,开得太快容易露出马脚。路上,我不禁感叹:“那位云澈公子资质不错,难缠是难缠了点,但对我这傻徒弟还挺真心。”
以夙揶揄道:“这才几天,二哥真就承认小姑娘是你徒弟了?不过,既能看清真心不真心,想必便不会辜负了谁。”
我不动声色地瞅了瞅弥师,他并没什么反应,只笑道:“难得御云,何不就这么飞去临容,倒省事得很。”
我严肃道:“不可,我与灵君要时刻谨记少用仙术,还是转去城北码头走水路罢,麻烦是麻烦了些,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回头被问责。”
转过头再想想,弥师说的也有道理,他是来帮忙的,没必要和我俩一齐受罪坐五六天的船,先到临容边玩边等我俩也并无不可,谁知我让他先行一步,他却没甚兴致,道“御云虽快,但不如乘船赏景来得有意趣”,又决定与我们一同坐船前往临容。
美人心,海底针。
经此一事,以夙坏笑道:“二哥粗心大意,就这么将阎罗拴在腰上,这样下去,还不知会引来多少夺铃之徒,不如……我替二哥保管铃铛如何?”
我打了个哆嗦,倾风所言涌上心头,红线愈缠愈紧可不是闹着玩的,只得打个哈哈,道:“九月九音是姑娘家,勾魂不好贴身与灵君佩戴,此后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以夙瞄着我,别有深意地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弥师则光听不言语,瞥我一眼,转头俯瞰晨光下沂阳城的街景。不知怎的都不待见我,我夹在当中一头雾水,沉默也不是,逗趣也不是,甚是憋闷。
于是,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怀着郁闷的心情,搭上了前往珧州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