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从寺头绕到寺尾,噼里啪啦炸了个震耳欲聋,闵淮序被呛人的火药味熏得打干哕,捂着鼻子西施捧心:“……二郎。”
但沉浸在兴奋和幸福中的季璘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喊,放完鞭炮后风风火火地提着砍刀冲进了柴房。
“吱嘎”一声,那两扇即将寿终正寝的烂门被季璘用力一推,几乎摇摇欲坠。瞑鸟被关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太久,乍然见光,眼睛被刺激得用力一眨。
随着木门的关闭,外面喜庆的鞭炮声似乎也被隔绝了个彻底,季璘捏住刀柄,刀刃点地,蹲在了瞑鸟面前。
“弟弟,别怪我心狠。”
同在外截然不同的神色,季璘眉眼下压,面容便立即覆上了几分冷意,他轻轻转着刀柄,“我们血沼里诞生的妖魔,注定,兄弟残杀。”
瞑鸟已然恢复人形,右侧琵琶骨处骇然一道剑伤,血肉狰狞。
他被捆得无法动弹,只能伸长脖颈,费力地喘了口气:“季璘?”
季璘动作一顿:“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少狰?”
血沼妖物成年会觉醒传承,获得“兄长们”的所有记忆,这大概也是少狰如此痛恨季璘的原因之一。
谁会喜欢被人扒开脑子,看得彻彻底底呢?
季璘目光扫向瞑鸟略带稚嫩的脸蛋,但这位小朋友,显然离成年还早着呢。
“都说妖魔共主杀伐果决,如果你是少狰,我早在幽冥就已经没命了吧。”瞑鸟一字一句道,“只是,你居然还活着,元玄帝尊他,知道吗?”
季璘握住刀柄的手微微用了力,柴房密不透风,没有一丝光亮流泻进来,所以瞑鸟也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刀刃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瞑鸟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换了个更舒适,也更认命的姿势,靠在身后的柴堆上。
“看在我们同为血沼母亲孕育而生的份上,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季璘语气很淡:“说。”
“子喻还在,等我。”嗓音有些发干,瞑鸟涩然道,“可否送他转世,忘了我。”
“可以。”
答案和动作同样干脆,刀锋迅闪,鲜血飞溅——
季璘走出柴房时,身上带了浓郁的血腥味。
闵淮序就靠坐在门槛上,听到声音回过头,没有高兴,也没有迫切,只是问:“你真的动手了吗?”
窗扉上泼洒着新鲜的血液,季璘低头看着刀上的血迹,答非所问:“马上要重见光明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激动的样子。”
闵淮序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叹的第多少次气了:“把别人的眼睛挖下来嵌在自己脸上,换作是你,你会开心吗?”
“当啷”一声。季璘扔了刀,在闵淮序身旁坐下:“为什么不开心,我们幽泽的妖魔,不是出了名的自私自利,冷血无情吗?”
闵淮序没有接话。
安静了一会儿,他嗅着空气中仍未完全散去的硝烟味,轻声问:“二郎,自由以后,你想做什么呢?”
自由以后,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季璘曾想过很多次。从诞生之初他的身上就捆缚着无形的锁链,少狰的猜忌,晅裴的桎梏,契约的束缚……他曾无比渴求自由,渴求去凡间做一个普通人,哪怕是生老病死,只活百年,都可以。
可如今自由当真触手可及,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光影渐褪,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开口:“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从前,我曾想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然后开一家画肆,每日只描描丹青,听听话本儿,做自己喜欢的事。
季璘迎着暖金色的夕阳,双手撑住地面,仰头看向天际成群飞过的雀鸟。
“确实有过那么一个姑娘。”
季璘还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笑起来时颊边会浮现两个深深的酒窝,就像不周山的紫楹花蜜一样甜。
年少的羽蛟第一次遇到能欣赏他画作的知音,激动得差点都忘了自己叫什么。那个姑娘眉眼弯弯笑着同他说:“以后我写故事,你画画,咱们合伙开家书画茶坊,定能客似云来,名满天下!”
故人的音容笑貌在记忆中逐渐远去。
倦鸟归枝,夕阳西垂,季璘望着空空如也的天际,不再说话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风都吹散了柴房的血腥味。季璘拍拍衣摆的灰尘站起身,准备离开,可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那你呢?”
闵淮序有些迟钝地抬起头:“嗯?”
“那你打算做什么?回长明天,继续做你尊贵的东天正神吗?”
其实闵淮序早就可以回到长明天,神族理所应当为他这个功臣提供庇护,可他没有这样选择。
这么多年了,季璘没有问,闵淮序也没有提。可他心知肚明。
是因为他,瞎子才选择留在了这放逐之地,留在了菩兰城。
闵淮序抚摸着自己空洞洞的眼眶,摇了摇头。
“回去有什么意思呢?长明天如今的神仙,我已经一个都不认得了。”
夜风吹散惆怅,闵淮序摸摸索索扶着门扉站起来,冲季璘一笑:“二郎,你离开以后,我会想你的,记得,时不时给我传些口信啊。”
季璘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想起他看不见,又添了一句:“放心吧,我烦到你吐为止。”
…
晅裴回到金池府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活得太长,活到故人都差不多死光了,那些爱憎遗恨失去了原本的歇斯底里,变成在回忆里提不起任何波澜的庸常桥段,斑驳、模糊……逐渐平淡无奇,没有任何意义。
季璘死后,他杀了孟朔,杀了少狰,像一柄没有感情的凶剑,六界内所有胆敢忤逆他的,无论仙妖神魔,统统杀了!
少狰死后,幽泽失去了主心骨,哪怕妖魔鬼怪联手,依旧无法抵挡神族的攻势。他带领军队荡平了幽泽抢去的领土,繁华仙境鲜血遍地,十室九空。
就连神族婴孩听了他的名字都不敢啼哭,所有族人既敬他,又怕他,他终于夺回了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权力,问鼎六界——
可就在晅裴要完成对父君的承诺,彻底将妖魔驱逐出长明天时。
他的剑却忽然停住了。
停在了母亲的眼泪下,幼子的襁褓前。
战场上抛洒的鲜血,不仅仅来自幽泽妖魔,也来自于他的族人。从前只觉得孟朔懦弱,看到妻子抱着新生的孩子扑在丈夫尸骸上那一刻。
他才终于明白孟朔那句话。
“小五,打了这么多年,族人们都累了。”
晅裴最终没有对幽泽赶尽杀绝。
那片原本属于长明天的领地,后来被妖魔更名为往生洲,七千年,已经成为妖魔新的家园,欣欣向荣。
而晅裴在决定停止战役那一日起开始觉得空。
自出生起便以带领长明天击退幽泽为目的活着的战神,在失去了这个目标以后,抬头看着天穹洋洋洒洒落下的大雪,头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空茫。
父母、兄姊、亲友……还有那头妖物,都死了。
如今大权在握,众生臣服。
他好像什么都得到了。
可他又还剩下什么呢?
是璘的初恋哈哈哈哈,但是放心那种情窦初开更接近于青春期少男遇到兴趣相投的玩伴,然后特别喜欢在一起玩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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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