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狐近日不修仙 第1章 北国

费兰瑟瑟发抖地拢了拢怀里的厚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暴风雪中仍亮着一盏昏黄灯光的旧木屋走去。

看起来是家破落的酒馆，整个屋子里只有三四张散桌，吧台上还未清洗的酒杯泛着陈旧的黄渍，与客人剩的酒水混杂在一起，让人看一眼便不自觉挪开了视线。

他踌躇片刻，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老板，一份奶油鱼羹。”

满脸胡子的老光棍麦瑟尔转了转那对浑浊的眼珠，不发一言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仅用一块破布遮挡的“后厨”，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费兰丝毫没有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相反还很庆幸自己不用进行那些没有意义的寒暄。

靠桌的墙上贴着的几张被雪浸透了的布告，湿答答地滴着雪水，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神树…”，“巫医…”，“…兽人…捕杀”，“割肉…无…伤痕”等支离破碎的语句。费兰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勉强读了两句便放弃了。

没过多久，麦瑟尔那庞大的身躯扭到了餐桌旁，手里还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奶油鱼汤。费兰迫不及待地接过喝了一大口，顿时暖流顺着胃迅速蔓延至全身，缓解了严寒带来的不适。

他放下汤碗，满足地叹了一声，果然冬天的一碗热汤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但麦瑟尔那老东西还杵在旁边没走，费兰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拿着吧，老头儿，够买你一份鱼汤了吧？”

他掌心朝上，手中竟汩汩流出了几颗金币，挑了其中较小的一个放到了桌上。但麦瑟尔却不似旁人一样立刻拿了金子走人，而是用他那双愈发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人的手，仿佛要从中找到什么其他东西。

不会吧…

自己用锡金冒充黄金的本事可是连城里那个号称精明的百货店老板都骗得过，在这么个破酒馆居然能露出破绽来？

只要自己不心虚，心虚的就是别人，费兰对这点坚信不疑。二人正对峙着，酒馆大门忽然“砰”地被风吹开，尖锐呼啸的冷风伴着狂舞不止的雪花立刻就进了屋子。但吹到身上的不止有刮脸的寒风，还伴着麦瑟尔施出的一个现形咒，本应对其毫无反应的“黄金”在咒语的作用下迅速腐蚀，化成一滩黑水从他手中流淌下来。

费兰手急眼快，闪身躲开了麦瑟尔几乎与其一同暴起的攻势，嘴上讨着饶，

“不用这么不讲情面吧麦瑟尔先生，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看我这不是一落魄就来投靠你了？”

他嘴上说得轻松，眼睛却一丝不眨地盯着那老头回手另起了一个攻击性的魔咒，不由嗤笑：三脚猫的功夫。正欲还击，但一个没注意，踩到了厚实的积雪下面已经结了冰的位置，脚下登时一滑。

不好！

电光火石间费兰单手迅速掐诀，甩出一记狐火，挡住了直击面门的魔法攻击。但看着麦瑟尔瞪圆了双眼紧盯自己的身后，他心知不妙，回头一看，果然刚才的妖力失控导致狐尾露了出来！

“你…你…”

听着麦瑟尔由愤怒逐渐变为恐慌的语气，费兰夹起尾巴撒腿就跑，身后的人似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找上帮手一起追击，等费兰跑出不知多远，后面追赶的人已经多了不止几倍了。

喊打喊杀的声音和暴风雪的压迫感愈发加大，他咬咬牙化回原型。众人赶到时只见一只小红狐狸径直穿过了王国的防御线，冲向了前面的山丘。

面包店的吝啬鬼卡罗尔还待再追过去，被身边人一把拽住，

“喂，别追了！”

“天哪，那前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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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兰听着身后打杀声渐弱，缓缓停下了狂奔的脚步，心有余悸地擦了擦冷汗。

真是帮野蛮人！不过是蹭了几顿吃喝，用得着这么大阵仗？长得漂亮本身就该有这种特权，什么都不懂！

嘶，不过在大雪天里跑可真冻脚，刚喝的那碗汤算是白费了。

他看着自己刚被魔法割到的几缕毛，顿时更加生气！这个世界还真是乱七八糟，连法术都这么没礼貌！

但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

仔细想来，是因为偷喝了山下老道酿的青梅酒，没注意到自己的法阵早就被人修改，一觉醒来自己一只风华正茂的狐狸精就传到了这么个寒冬料峭的鬼地方，但一如既往的是，狐狸真是不管在哪里，都在被喊打喊杀。

狂风依旧呼啸不止，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一般的味道，呛得人嗓子里生疼。但走着走着，风雪中依旧不失璀璨的星光下，一棵参天巨树就静静地伫立在自己面前，遮住了头上的一片积雪，散发着一种神圣却又诡异的美感。

费兰逃跑时本是慌不择路，根本不知此刻哪里，但这小山坡上的巨树着实是颇为壮观，自己还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神树，不由得怔住了片刻。直到身后传来异响，他才回过神来迅速挑了个枝干爬了上去。

“咯吱，咯吱”，另一方向传来的脚步声在积雪上显得格外厚重，显然是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向着自己的方向前进，费兰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随手施了个诀将自己隐身起来，从树枝的缝隙中向外窥伺。

从外观上看，像是个武装完备的骑士团，护送着几个衣着华贵端庄的贵族，在他栖身的这棵巨树下停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为首的人实在生得英俊，即便以他挑剔的目光来看，眼前黑发蓝眸肌肉匀称，而五官又不失英气的男人也非常符合自己的审美了。

费兰不禁屏息凝神，只见男人从腰间拔出匕首，在大臣及骑士的注视下从左臂内侧割下一块约两指宽，一寸长的皮肉，面不改色地放到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银制托盘上，囫囵包扎了伤口，又将托盘轻轻放到树根。

侍从连忙将他扶到一边，让巫医们拿出提前备好的修复魔药浇在刚割出的伤口上。刚被割下一整块肉的部位随着药水的吸收，迅速长出了新的血肉。但最终在皮肤上还是会留下一个难看的疤，与不计其数的旧伤重叠在一起，无法消除。

在众人的注视下，神树慢慢伸长根须，将那块鲜血淋漓的祭品卷起，最后竟是直接吸收进了树身。顿时，整颗树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众人期待的事物也随之涌现：食物，火源，工具，武器…但还没等埃德温欣喜，释放的物资戛然而止。零星的资源和侍从们准备好的巨大容器相比少得可怜。

人群中一片死寂。

半晌，男人终于长叹一声，“塞尔瓦尼亚的子民在饿死冻死之前，终究还是没有人能救得了神树吗。”

目睹了全程后，费兰在听到这句话后恍然大悟。刚刚在麦瑟尔的酒馆看到了几张湿漉漉的布告，其中一张就仿佛就写着招募什么可以治疗神树的巫医。

但没想到这神树竟是个嗜血的邪神，要靠活人献祭生骨肉才能为其提供能源！眼看着侍从们面面相觑，正发愁如何劝解自家忧国忧民的国王陛下，费兰计上心头，但可能是冻得时间太长，手里掐好的诀临到手边被树枝拌了一下，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一记狐火已经打了出去，正落在那位割过血肉的男子脚边，被积雪一下子熄灭了。

银盔铁甲的骑士里，一个盔甲样式不大相同，一看就是个头目样子的人护在众人身前，“什么人，向王出示你的名字！”

“在问别人的名字前，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费兰心中忐忑，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得镇定，众人愈发惊疑，只有埃德温从那貌似严厉的声音里，听出一丝颤抖的感觉。

“我是艾斯瓦尔的骑士长加尔文，我身后是人类的国王，埃德温殿下。若是你在打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劝你赶紧放弃。”

清冽的声音不卑不亢，“我是这神树的精灵，艾斯瓦尔的国王对我这么不尊敬，我很是伤心。”

听到这儿，他看见被称作“埃德温”的男人骤然挥舞法杖，自己只觉周身一轻，竟是掩盖着自己的树叶全都被烧成了灰烬。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红衣长发少年赤足而立，眼型狭长，眉清目秀，凭外貌看不似任一族人，偏偏俊俏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费兰一瞬间觉得自己险些冻死，为了这么个仙风道骨的形象自己真是快连命都不要了。计划被迫终止，自己只能随机应变，只盼着这帮人能信了自己的胡言乱语。

埃德温不动声色，“你有什么办法治愈神树，能做到的话，我封你为一等公爵。”

切，谁稀罕什么一等公爵？不过眼前埃德温高大挺拔的身姿，英气逼人的长相…以及华丽精美的服装和配饰，简直让他垂涎三尺。若是能勾引这么个大王上手，自己在这异世里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这么看来，目前的情况倒也不是太糟，起码他已经吸引到了目标的注意。

更重要的是，他也并不是什么真神医，只不过千年来修炼的妖术里总有类似“障眼法”的东西可以糊弄过一阵，只要能瞒过埃德温的眼睛便好。

“您一定见识过不少巫医的魔药，但我的魔法远在他们之上。”

艾斯瓦尔巫医难看的脸色充分说明了他们对这话的看法。

但神树祭祀的失败将失望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头上，众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虽难免怀疑，但依旧难掩兴奋。只有平时常常出入王宫的几个重臣脸色如常，甚至看费兰的眼神带着几分警惕。

费兰倒没察觉到任何异样，还感慨着整个过程过于顺利，从袖子里掏出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装模作样地就走到了这所谓的“神树”面前。

金发碧眼的随从们只听见他念叨着什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等完全听不懂的咒语，在神树根部左洒点酒味浓厚的“魔药”，右掸点像头皮屑一样闪闪发光的金粉。正当所有人都觉得少年是故弄玄虚的时候，神树开始迸发出微弱的金光。

已经接近枯竭的神树伊萨拉竟然抽出了新的枝芽，枯萎的枝干也开始焕发生机，整棵树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突然伸直了腰杆，施施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无视随从们的惊呼和重臣们更加难看的脸色，埃德温收起了先前的怒气，转头对费兰温和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您竟有如此神力，那么神树何时才能向我们提供更多的资源？”

这…他也没想到这么巨大的惊喜也没能冲昏这位英俊大王的头脑，但狐狸精最擅长的就是愚弄人心。他挠了挠头，随即用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向埃德温解释，“国王陛下，神树也要有一个恢复的过程。你看他现在不是已经抽枝发芽了？向外供给资源也只是时间问题。”

埃德温颔首，嘴里喃喃着原来如此，一边挥出法杖，冲着人人敬畏的伊萨拉神树释放了一个强力的魔咒。瞬间，狐狸的障眼法被一击而溃，枯萎的神树又重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刚刚还欣喜不已的人们简直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一样的心情转变。眼看神迹只不过是眼前人对他们施的障眼法，众人都有些按捺不住，叫嚣着要把这胆大包天的骗子立即处死。但埃德温却出乎意料地冷静，

“把他带下去，施个御寒的咒语，让他担任专治神树的巫医。”

费兰看着自己冻得发抖的双脚，正盘算着如何脱身，闻言骤然抬头，错愕地看向埃德温。众人更是面面相觑，拿不准国王是什么意思。

惊疑不定之下，他看着本要勾引的对象在离开前对自己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既然你的魔法这么厉害，那就一直留到你治好神树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