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怕干燥的小毛病呢?
筠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捏着扇子的左手无意识摩挲着扇柄,胡乱思考着:
要么是顺口提醒,要么就是……
竹扇柄上的毛刺并不平顺,忽然扎进了筠冉柔嫩手指,她猛地打了个激灵:难道太子也是重活了一回?
自己能做一个长长的梦,太子又为何不能?
只要冒出这个可能性就再也停不下来联想:
前世太子可不曾来府上送过什么圣旨。
又来送圣旨又知道她前世的习惯,难道晏时雍也与自己一样在梦里重活了一次?
不不不。筠冉本能抗拒这个答案:单是她一人有这奇遇就已经足够荒谬,要两人同时重活,那得多小的几率呢?!
她舔了舔嘴唇,歪着脑袋费力思索:
太子陪同送圣旨的公公来顾家不假,可是那圣旨是官家下的,太子再厉害,还能左右当今圣上?
筠冉与这位天子公爹不大亲近,但也知道他老人家能趁着乱世从一方州牧揭竿而起到坐上皇位,这样的天纵英才绝不可能被自己儿子怂恿着下圣旨。
退一万步,就算晏时雍是重生回来的,他如今当务之急不是赶紧处置大皇子吗?怎么有心情先来探望太子妃?
就算他是个色令智昏的色痞,也应当先去寻自己的心上人吧?
筠冉想着想着,嘴角就耷拉下来,嘴里像吃了酸角梅一样又酸又涩。
“啊呸!始乱终弃的小人!”筠冉这么想着,嘴里也不由骂了出来。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明显,倒把自己吓了一跳,筠冉缩缩脖子,环顾四周,想起什么又安慰自己:太子不在身边,现在可以尽情骂。
不过这一生气倒让她想起前世一件大事:明天是立夏,按照惯例太子会代官家去郊野祭祀,回城时队伍中有根旗帜被风折断,一时之间朝堂民间议论纷纷。
有人说太子不够格祭地惹得神灵发怒,有人还说这是神灵在预示应当重新另选太子。
就连筠冉这样的闺阁女子都听到了不少非议,可想而知这件事给太子带来多大的麻烦。
筠冉敢保证:如果太子是重生的,那他肯定不会再让旗帜被风吹断。
只要看明天的消息就知道太子是不是像自己一样重活一次了。
筠冉想到了解决之道,开开心心枕着《孙子兵法》进入了梦乡。
*
夜色下侯府另一处院落,此时正灯火通明。
顾诗意拖着母亲的袖子摆来摆去:“娘,您说了那蒹葭院是我的,可顾筠冉说抢就抢,您管管她!”
她满心生气,自己住了三年的院子就这么被顾筠冉抢走不说,还当着侯府上下的面直接抢,让她颜面扫地。
顾二夫人蹙眉,她自己正心烦着呢:心腹崔婆子今天被二老爷发卖了,害得她失去了股肱之臣,可崔婆子惹了的人是太子,这让她怎么把人买回来?
心里存着事,她就对女儿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娘,您在听吗?!”顾诗意越发不满,扯着母亲的衣袖也用力了几份,“那个病秧子抢走了我的蒹葭院,她手下婆子还把我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您帮我教训教训她!”
她心里有气就没注意力度,扯着顾二夫人的手撞到了红木桌腿上。
“嘶”顾二夫人吸了一口凉气,再看自己的手指一阵钝痛。
心里越发烦闷,她抬头呵斥女儿:“吵什么?!都是一样的小姑娘,她怎么就那么有能耐,她能抢走你的院子,你就不能抢回来?”
“更别提你还有爹娘撑腰,说出去真是丢人!”
顾诗意非但没有讨到半点好处,反而被不问青红皂白呵斥了一顿,她心里憋屈,眼睛也酸楚了起来。
父母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因此对她很娇宠,却没想到今天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当即甩开母亲的手,心里有火,气冲冲踢了矮凳一脚:“我现在就去教训那个狗丫头!”
“住手!”
门帘揭开,顾二老爷迈着方步走了进来,厉声呵斥了一声:“白天才送来圣旨,又有御赐的白如意傍身,你晚上就动她,是嫌命长?”
父亲发火,顾诗意还是害怕的。她缩缩脖子,不敢动了。
“鼠目寸光!现在全家都要哄着她,一来好让她交出库房钥匙,二来要留个好名声为袭爵做准备。”顾二老爷神色稍缓,训诫妻儿。
二夫人“哼”了一声:“管家权都在我们手里,由不得她不交。老爷要是怕名声不好,回头锁在后院就是,一个孤女还怕什么?”
“你懂什么?”顾二老爷胡子气得翘起,“官家给她姐妹各赐了一柄玉如意,有这如意谁敢动她?”
看着妻子满脸的不屑,又气道:“才在院里我就听见二娘子聒噪,你做母亲的也不好好管管?真是糊涂!”
二夫人可不怕他:“当初老爷还未高中时求娶我,说的是看中县丞之女贤惠明事理,如今发达了又来嫌弃妾身糊涂?”
“你?!”顾二老爷在这个夫人跟前总是抬不起头,他气得提脚就走。
“哎?!”二夫人急得起身,眼睁睁看着顾二老爷出了门。
这么晚出去还能去哪里?
她一想到答案心情就越发烦闷,扭头看见木鸡一样呆在原地的女儿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你不懂事你爹也不会出去!还不回去睡觉?!”
顾诗意没想到爹娘非但没有帮自己撑腰对付那个病秧子,还接二连三训斥了她一顿,她气得踩了地板一脚,恨恨转身甩了门帘一下,愤愤出了门。
*
筠冉睡了个好觉,清晨起来神清气爽。
她见了陈白姑。
陈白姑雪白皮肤,人很高大,是个爽利性子,见到她满脸笑意:“当年见到三娘子还扎着小揪揪,如今倒已经这么高了。”
筠冉也笑起来,示意甘草上茶,问她:“您见过我?”
“是。我们陈家祖辈专供雇佣,当初我弟弟被这座宅子前主人雇了管家,后来御赐给顾侯爷之后也就跟了过来。我有次给弟弟送吃食,正好碰上夫人陪三娘子荡秋千。”
筠冉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陈家祖辈做管事,是顾家雇佣来的。
顾家根基甚浅,没有世仆,府上的仆人不是雇佣的就是新买的,这陈管事就格外重要。
筠冉神色郑重:“我是打算将家里这档子事握在手里的,以后还要请陈管事多加协助。”
陈白姑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份:“那是自然,我会转达舍弟,他已整理出了一份账册,明天就给娘子送过来。”
筠冉笑着应了下来,心里却“咯噔”一下,前辈子她没有任何陈管事的印象,也没见过什么账册。
那账册当然是顾家二房这三年挪用家产的账册。
等送陈白姑起身时筠冉忍不住咬唇,多问了一句:“如果……我今日不请您过来,陈管事会怎么做呢?”
陈白姑一愣,随后意味深长笑了一下:“那他应当会请辞吧?府里以后当家的是三娘子的亲祖母和亲叔父,他们应当有自己的心腹要用吧?”
筠冉目送着她的身影离开,心里乱麻一样:
如果自己昨天交出了钥匙或者像前世一样与祖母和和美美,那么陈管事一定会像前世一样悄然离开吧?
倒不是他坏,而是事情明摆着的:一个病秧子小姑娘,比起他这个素未谋面的管事当然是更相信自己的祖母和叔父啊。
何况陈管事已经仁至义尽,顾家与陈管事只有雇佣关系,陈管事却还能差遣家人送薄荷膏过来投石问路。
可惜上辈子自己居然没留意,陈管事自然也心灰意冷,认为三娘子病弱又马上要嫁出府而且依赖亲人,不会相信他这个外人。
这时候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要去新的府邸应聘还要靠着侯府出具的荐书,当然不敢得罪侯府的掌权人。
前世像陈管事这样的侯府下人们应当不在少数:要么主动请辞要么自动投靠即将袭爵的二房。倒不是人性黑暗,而是人之常情。
筠冉才靠着美人靠思索,就听外面又有人求见。
是母亲生前最倚重的丫鬟银环。
她见到筠冉后泪盈盈,两相叙旧后银环便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盒子:“这是夫人陪嫁,锁得好好的,以后就请娘子保管。”
原来平北侯虽然孝敬母亲爱护兄弟,可是脑子却清楚,官家的赏赐、打仗得来的油水都原原本本交在妻子手里保管,充做妻子嫁妆。
他自己的俸禄则买了一些田庄铺面,产出供养母亲和府上的日常开支。他去世后就被二房攥在手里。
可有了二房他们并不满意,前两年还好,今年以来二房就一直怂恿着顾老夫人要掌管大夫人的嫁妆。
银环顶着压力咬牙不给,可她到底是个丫鬟,名不正言不顺,如今也是心力交瘁。
筠冉听完手里的丝帕团了起来,其实那些田庄铺面已经够多,光是看二房的顾诗意满头珠翠身后四五个丫鬟,就知道二房这三年过得舒坦。没想到他们还这么贪心,要盯着娘的嫁妆。
前世她是太子妃,二房没敢动她娘的嫁妆,原原本本成了她的陪嫁,可是爹的那些田产铺面就这么白白便宜了二房,这一世她一定要想办法收回那些原本属于大房的家产。
筠冉正盘算着如何收回家产,就见甘草急急忙忙走进来:“娘子,长寿让我带话给您,说今天祭祀回城的队伍里有根旗帜竹竿被风吹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