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六皇子。
他摇着把檀香木扇,雪白中衣外罩青色纱衣,生得面如冠玉。
可是筠冉却知道这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长得最像皇帝,因此从小就备受皇帝喜欢,又因此得了母妃的溺爱,这两份溺爱成功让他长歪了:好色贪□□连花丛。屡屡以皇子身份逼淫良家女子。
此时那对桃花眼正眯打量她,不像是看个人,倒像是在打量一件物件。
筠冉心里打了个忽。
她往后退了一步。
可后背膈到了冰冷的隔扇,退无可退。
偏偏六皇子开口了:“敢问这位娘子,后头的隔间可有一位夫人换衣?”
筠冉想起刚才陪茗姐姐时的确与一位夫人擦肩而过,便迟疑点点头。
“那就好。”六皇子点点头,“是我娘,她老人家左右也不见出来。”
他娘?
他娘不是宫里的宠妃么?怎么还能跑出来?再者刚才那夫人看着风华正茂,怎么就能有这么大一个儿子了?
筠冉不信,不过她还是点点头,预备往侧面离开。
“男女有别,小生不好进去,可否麻烦您帮忙催催我娘?”六皇子文质彬彬,又有些迟疑,脸先红了半边。
即使知道他的本性,此时筠冉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孝顺腼腆,还有礼貌,真的是传闻中那个奸杀劫掠的渣滓么?
她点点头:“好。”
随后就转身去了女宾专用的后院。
女客们一人一个隔间,像那位夫人比较尊贵,应当是独自一屋的。
筠冉才走到门口,就听得屋里那夫人正说话:“今儿同陆公子的事回去不许告诉你家爷!”
“是!”似乎是丫鬟在回话。
电石火光之间,筠冉明白了过来。
什么“娘亲”,分明是情人!
应当是见到了她有心搭讪,所以六皇子才谎称里面的人是娘亲。
这么孝顺的郎君生得好,又彬彬有礼,哪个姑娘家春心不动呢?
筠冉不由得蹙眉:这人可真是个小人。
她没有再去推门,索性挑了个空着的隔间进去发呆。
等六皇子走了她再出去吧。反正六皇子不知道她是谁,怎么也无法来她头上算账。
谁知过一会店家的伙计来敲门:“娘子,你同伴试好衣服了,寻你商量。”
筠冉只好跟她出去。
可刚走到外面就看见茗姐姐正陪着六皇子一起。
她正粉面含春两颊泛红与六皇子说些什么,见筠冉过来就问:“你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不等筠冉回答又转过头去介绍:“这位是陆公子。他陪他娘来的。”
六皇子盯着筠冉,笑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筠冉只得走过去,硬着头皮道:“你娘还没试完呢。”
“原来你们认识?”茗姐姐脸色有些意外。
“我刚才请这位娘子催我娘来着。”六皇子笑得春风拂面,又看了筠冉一眼,“说起来府上与我还有些渊源呢。”
他刚才可不认识自己!
筠冉心里警铃大作,瞥了茗姐姐一眼。
焦茗羞赧摸摸额发:“刚才与这位陆公子互相报了家门……”
见筠冉脸色忽变,她凑过来小声问筠冉:“没关系吧?我看这位陆公子孝顺又有礼,不是坏人。”
哎呀这是他装出来的!
可是当着六皇子的面筠冉又不好明说,只含糊嗯了一声,转身对六皇子说:“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
说罢拉着焦茗就想走。
“且慢!”六皇子出声阻拦,走到她们身边,“说起来阁下身为秘书少监管着秘书省,如果没记错的话府上的二老爷是秘书丞吧?”
他神色诚恳:“今天正好要去府上拜访。”
“您是我二舅舅的上司?”焦茗喜出望外,“那可真是凑巧。”
筠冉实在不想多听,拉着焦茗把腿就走。
可六皇子却笑着挡到了她前面:“三娘子,不知今日可有什么看中的衣物?”一边吩咐小厮:“去买下来送给她们。”
连她的排行都从焦茗嘴里套了出来!筠冉又气又恼。
焦茗却惊喜不已:“我刚才的确试中了两套衣裙。”
筠冉气得顿足,顾不上焦茗:“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忽然闹肚子急着赶回去。”
“正好。舍下养着城中闻名的医女,二位随我同往去问问诊。”六皇子面色不改,反而欣赏着筠冉的急切。
眼前的小娘子急得颊如海棠,一对明汪汪的大眼睛含上淡淡的薄雾,焦急咬唇,贝齿离开后红艳艳的樱桃唇色上立刻留一点雪白的印记。
若是能在床笫间惹得她痛哭就好了……六皇子这么想着,眼中流露出一丝淫邪,右手也忍不住伸向前去触碰到了筠冉的衣角。
眼看着只要扯住往怀里用力一送就能温玉软香在怀……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严厉冷酷的问话:“老六,你在这里作甚?”
几人齐齐抬头。
却见街面上立着一个人,正冷着脸朝这边瞧来,目光如寒霜一样,冷意逼人。
六皇子吓得声音都打起了磕巴:“太……五,五哥。”
是晏时雍。
他并不进来,只站在街面上唤他:“正好我有事寻你,你随我来。”
六皇子又不傻,他脚步挪了挪,想趁机开溜,却收到晏时雍一记冷厉的眼神,顿时吓破了胆,只能不情不愿挪着步子跟他过去。
筠冉也认出了太子,她下意识往隔扇后面缩缩,好在晏时雍只盯着六皇子,捉到六皇子后冷着脸勒令他上车,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眼再看这边一眼。
筠冉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她虽然怕晏时雍,可比起六皇子来此时看到晏时雍简直是天降救星。
唯有身边的茗姐姐什么都不懂:“筠冉,那个人说什么秘书省、秘书少监,难得他真的年纪轻轻就是二舅舅的上司了?”
筠冉扭头一看她粉面含春,怀疑她对六皇子起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忙制止她:“陆公子是他骗人的,他其实是六皇子。”
“啊,六皇子?”茗姐姐的脸更红了。
筠冉忙制止她:“他是个四处猎艳的情场高手,不是诱骗就是威逼,不是什么好人。”
“真的吗?”茗姐姐看了看他们马车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喃喃低语,“原来宫里的皇子脾气这么好?”
*
晏时健在马车上心惊胆战,眼观鼻鼻观心老实不已。
他上头几个哥哥文功武治各有各的出色,可他最怕却是这个五哥,别人都说太子言笑晏晏,可他却知道太子私下里的手段比谁都狠辣。
这心惊胆战并没有持续太久。马车行驶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他被晏时雍从马车上提溜下来。
半个时辰后满身青紫的晏时健被扔到一处粪坑里。
他的小厮远远躲在后面,这时才敢捏着鼻子上前去救出自家主子。
晏时健浑身沾染了黄白之物,当街大吐。
小厮还有话要问:“主子,何夫人试完衣服出来问您去哪里了……”
“没眼力见的狗东西!赶紧带爷去梳洗!”晏时健踹了他一脚,想了想要不是陪何夫人逛街哪里来的今日劫难,心头之恨涌上来,“将我们私通的证据递给她夫君,省得她纠缠不休。”
说话间有条蛆虫从头发上落下。
“呕——”晏时健又低头大吐起来,可不小心触碰到了右手,又慌得大喊起来:“我右手怎么软绵绵没知觉了?”
回想起来五哥出手时特意“咔嚓”拧了他右手一下,当时疼痛和恶心铺天盖地袭来,让他没有留意右手格外疼,这时才发现不对。
晏时健急得大喊起来,这时他才想起今日碰到顾三娘衣袖的正是这只右手。
*
晏时雍坐着马车回了宫。
他蹙眉理理适才打人弄皱的衣角,掸了掸袍侧沾染的灰尘,又在马车上焚了沉水香,施施然下了马车,又是个浊世佳公子。
“见过太子殿下,娘娘念着您呢。”前来迎驾的郑司宫堆起满脸笑意行礼。
太子也笑吟吟扶起她:“郑司宫不必多礼,你是母后身边的老人,小辈们当敬着。”
“不敢当不敢当。”郑司宫惶然起身,带晏时雍往内殿去。
官家和王皇后正在商量事,王皇后正挑选一堆画像,见他进来笑道:“太子来得正好!”
“父皇与母后在做什么?”晏时雍见礼后温文尔雅站在正厅,神色颇有些好奇。
“给你们几个挑妃子!”王皇后翻出几个放在最前面的画像,“这是京中高门适龄女儿的画像,快来瞧瞧你看中哪个?”
六位皇子里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年龄比弟弟们大十岁,都已婚配,因此适龄的便是四皇子到老六三个。
“有母后替孩儿操持是孩儿的福气,一切都凭母后做主。”太子神色依然和煦。
官家却沉稳道:“老六的婚事朕心里已经想好了,不须你操心。”
皇后忙应了声“是”,心里却自嘲一笑:果然与她探查到的一样。
晏时雍像想到什么一样蹙眉,“今日孩儿在街上撞到老六对良家女子动手动脚,朝野中隐约有传闻说老六仗势欺负良家,儿臣愚见,不如暂停婚配,将他先送去做些正事。”
“还有此事?”官家蹙起眉来。
*
等他们都离开关雎宫之后,王皇后无力靠在五彩蝶恋花蜀锦大迎枕上,恨恨道:“老五果然不老实!”她派去的探子送来消息,说是太子去求了官家,想要婚事自主,今日试探果然不对劲。
“娘娘,或许是探子听错了?”郑司宫想起今日太子的谦逊有礼,觉得不可能,“太子很尊敬您,今日也说了婚事全凭您做主……”
官家很警惕,她们重金培养的人不敢靠近,只是借着端茶水的功夫听了一耳朵,真假并不一定。
“谁知道呢,我有时候觉得官家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落太子……”王皇后出神喃喃。
不过她不敢议论官家,想了想又恨上了太子。
“养不熟的白眼狼!”王皇后恨恨捏着帕子,“原先想指婚我娘家侄女做太子妃,这么一来,又要改了!”
“四皇子八面玲珑,做四皇子妃这辈子荣华富贵也有望。”郑司宫安慰她。
“未来的王妃与皇后孰轻孰重?”王皇后有些恼,“晏时雍这样狼子野心,他想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