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窗纸,刺激地薛草朦朦胧胧睁开眼睛。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荷叶村,门外有个胖丫在叫她,下意识想起来,但是随之而来的巨痛彻底把她从幻觉中敲醒。
薛草痛的几乎蜷缩起来,又因蜷缩扯动了其它伤口,新的疼随之而来,薛草不敢在动弹,呲牙咧嘴就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昏昏沉沉地躺着。
这时门一声响动,逆光走进来一个老妇。
那人扶着她喝完了一碗苦死了的药,又默默退出去。
就这么持续了几次,薛草的精神头终于养足了,也见着了新的面孔,救她命的人,胡泽林。
此时正是正午,屋里很是亮堂,胡泽林穿着一件熟悉的旧袍子进来。
他坐下,踌躇一会,开口道:“小姑娘,前几日我过庞山岭,将你救出带回,我因此注意到你身上玉佩。”
“能给我再看看吗?”
薛草此时伤口渐愈,能做些简单动作,闻言就摘了自己随身的玉佩,递给了胡泽林。
胡泽林眼睛注视着玉佩,端详了好一会,终于缓缓开口:
“你是薛文州的徒弟吧,他也只可能把这块玉佩交给你了。”
“是的,胡大人,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胡泽林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
“他料到了你们这一趟不会顺利,这枚玉佩不一定是给我看的,确偏偏还是我看到了。”
“你们走后,莲叶村也被蛮子席卷了,战线封锁,我已经无法再去查看详情,我后来又得到了消息。”
薛草听到有转机,登时看着胡泽林。
胡泽林继续道:“汉阳城最近收纳了一批流民,都是从荷叶村附近一并出逃的人,你师傅当时提前得知到蛮子来袭,带领村民计划离开,保住了很大一部分百姓。”
薛草急道:“那我师傅他们在哪里,汉阳吗,我现在在哪,我要去找他!”
“不必,汉阳城当时因战已有大量流民涌入,我将他们都接来了嵩城安排住所,你等下就可以见他们。”
胡泽林道:“好孩子,在休息会吧,我还有公务处理,一切的事情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说罢,又匆匆出门去了。
薛草就这样继续睡下,然而心里却总是还放心不下,薛文州带着村民奔袭这么久,身体不一定撑住。
脑子混乱地携裹薛草四处发散的思维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又打开了,但是这次来的步伐声不一样,更轻快一些。薛草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胖丫?!你没事,太好了!”
连日的奔波,胖丫其实已经像抽水萝卜一样,人变得瘦长,连下巴也变得尖了。
听到薛草一开口,胖丫眼睛已经红了,扑上来抱住薛草,连日的苦难终于找到了发泄地。
“薛草姐,这些天我好害怕,人一个个都死了,比疫病死的还快。我在路上一直在担心你们,到嵩城才知道李驰大哥他们……”
薛草听到,不禁沉默,但是她又很快开口:“师傅呢,我师傅怎么样了,他在哪?”
听到此,胖丫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几次张嘴也没发出什么音。
薛草却看懂了她的意思,一颗心沉沉地往下砸去。
——
墓前并不冷清,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祭拜。
是胡泽林。
薛草从听了消息后一路跌跌荡荡地走过来,像丢了魂一样。
直到看到墓碑的字,才从一场不真实的幻梦跌落下来。
她僵直地站在那里,仿佛七情六欲已经被抽离,盯着墓,眼睛又落不到实处。
这一段时间,死亡对薛草来说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鲜活的生命瞬间就变成了僵硬的尸体。
当然时间是不停留的,风卷起落叶窸窸窣窣地流动,偶尔一两片碰到薛草的掌心。
这点小的动静把薛草的魂唤了回来,她慢慢地挪过头,看着跪坐在一旁的胡泽林。
“薛文州是怎么死的?”
胡泽林没有马上回答,拿起一旁的纸钱递给薛草,“过来给你师傅上个香。”
薛草没有接,又问了一遍。
“薛文州是怎么死的?你们官府的军队呢?!为什么连个平民百姓都保不住!”
胡泽林转过头,看了薛草一眼。
“当年的连中三元的状元,就教出这么一个不尊礼数的徒弟?”
薛草听了这话,不发一言,接过纸钱,硬硬地跪了下来。
胡泽林这才开口:
“薛文州当时保护莲叶村的村民转移,他们一开始选好了路径,直奔藁城,但是中间出了差错,图达贡旗的人追了上来。薛文州为了保护妇幼,领了荷叶村的强壮人士引开了蛮子,荷叶村的妇幼幸免于难,这一队人马没有活下来的。”
“我听到徐州沦陷的消息,就安排了我的人在汉阳等候,我想薛文州带人避难,极有可能来这,因此多亏照顾你的那个小姑娘,我得知消息后立刻派人沿她指的路回走,不过还是来晚了,我亲自收敛了他的尸骨。”
薛草面无表情地听完,直问到,
“所以徐州为什么会沦陷 ,徐州与图达贡旗相隔的安江一岸布置的军队都是摆设吗?”
胡泽林却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薛草,你想知道答案吗?你有知道答案的底气吗?”
薛草转过头死死盯着胡泽林:“我有,你说我就听着。”
“你没有,你自己对答案可能都有一些猜测,但是你没有承担答案的能力,徐州是有十万军防在安江,正常时刻怎么可能被攻破?徐州怎么可能一片生灵涂炭,连你师傅都命丧他手。”
“但就算我告诉你,你又能怎样,一个小小的难民,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你想申冤的心凭借你三脚猫的功夫可能翻腾一下,就被压在某个不知名的上头手中,可能连我的手上都到不了。”
胡泽林说完继续安静地焚烧纸钱,此时风又起来,吹起一大片带着火星的纸灰飞扬,随即轻飘飘地又落回地面上。
薛草什么都没说,把手上的纸钱烧完,起身转头就走了。
只留胡泽林一袭灰袍一个人仍跪在原地,他笑了笑,又给火添了一把纸钱。
“薛文州,你可真是找了个倔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