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诅咒的勇者 第9章 第2纪元（六）

所有的痛在同一时刻消失，达蒙仿佛与沼泽融为一体，迷失于无尽泥潭之中。

他会被永远困在这个世界吗？

系统冰冷的尾音散去，再无人给予达蒙回应。

黑暗如涌动的泥浆一般，灌入达蒙的灵魂。

思绪凝滞，黑暗吞噬他的疑问，撕裂他最后的存在意识。

“不能在这里睡着啊，会感冒的。”

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他的双颊，掌根蹭了蹭他的下巴，熟悉的温柔气息环绕上来。

达蒙打了个冷颤，疲乏和昏沉在冰冷的触摸下烟消云散，他抬起眼皮，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之上，那人修长的手指往上抬动，雪花黏上莹润的指尖，化为水滴。

是谁？

达蒙认不出。

那人的脸上只剩下数不清的噪点，就像老旧电视里的雪花全数涌出，泼向他的面庞。

面目模糊的人收回双手，露出身后被积雪覆盖的松树与整齐划一的楼层，达蒙猛然认出，这是医院。

他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坐在轮椅上，厚重的毯子包裹达蒙的双腿，那人走到他身后，握住轮椅把手，俯身凑到他耳边，温热的鼻息冲击达蒙的耳廓，引发阵阵痒意。

“困了？我们回去吧。”

沉重的毛毯让达蒙感到不适，他想要扯开毛毯，却发现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

自己的唇瓣不受控制分开，他像一个观众，没有操作权限，被强制塞进轮椅上的身躯，观看这一幕场景。

“如果雪花也能种在土里就好了。”达蒙说道。

异想天开，雪花终究不是真正的花。

但那人却温柔地回答道：“说不定真的可以哦。”

达蒙回头，仰视那人，噪点从他的脸上蔓延，扩散至整个空间。

下一瞬，空间转换，达蒙躺回他的病床，冬日的暖阳在床单边缘撒上点点光斑，顺着阳光，透过玻璃，他瞥见窗台空荡荡的花盆中，不知何时添上了一朵雪玫瑰，花瓣在阳光下染上一层光环，熠熠生辉。

一阵疲惫袭来，达蒙闭上双眼，听见门扉打开又被合上的声音，轻柔的脚步声渐近，有人为他整理好被单，握住他蹭出被窝的那只手，纤长的手指一点点侵占他的指缝，最终紧紧地交缠，十指相扣。

说不出的安心感笼盖达蒙，他陷入婴儿般的酣睡。

然而与他纠缠的手指逐渐变得冰寒刺骨，属于血肉的弹性消失，他似乎握住了一个光滑而又坚硬的物体。

“咔嚓”，达蒙手中紧握的东西裂开，碎片扎进他的掌心。

“达蒙……”

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很不真切，他的耳朵像被灌了水。

“您清醒一点！他已经死了！”

“不，再等等…… ”

呼唤声转变为争吵，意识回归身体，达蒙睁开双眼，阴云遮盖住天空，日光却刺得他眯起眼睛。

“他醒了！”

奥菲利亚闯入达蒙的视线，脸上写满担忧。

“您没事吧。”

“没事。”

达蒙撑起身体，手掌接触地面，点状的压力分布于掌心，手掌的异物感变得明显。

他直起身子，抬起左臂，玻璃渣夹杂黑红的液体，镶嵌在他的掌心。

他摸了摸存放魔王粉尘的口袋，一无所获，不禁眼眸下垂，整个人陷入前所未有的失落当中。

来自神殿的青年直愣愣地望着达蒙，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从沼泽地走出活人。

他看着这人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面无表情地拈出掌心的碎玻璃。

玻璃渣被随意丢弃在芦苇丛中，鲜红的血液从达蒙掌心喷出。

他往前走了两步，蹲下，左手浸入河水，鲜血被稀释为粉红色，随后消散于清流之中，零零碎碎的伤口在涓流的冲刷下瞬间愈合。

达蒙的心中有了定论，这个愈合速度，说明系统虽然损坏，但技能仍在生效。

二十年前系统失效的晚上，黛西的背刺，混沌女神的棺材，在黑雾中损坏的系统……

达蒙隐约摸到了一丝线索，关于系统，关于神明。

他从河水中抽出左手，鲜血散去，一道抹不掉的黑色线条烙印在掌心。

这似乎是一个符文，粗壮的黑色线条构成中心直立的杆体，杆体右侧从顶部向下延伸出两个分支，这两个分支又分别向右上方和右下方延展。

达蒙的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粉尘还在，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陪伴他。但这个符号，有什么含义吗？

他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梦便被黑雾吐出来，没有知觉的他又是如何捏碎这瓶粉尘的呢？

“是你救了我吗？”他抚摸着符号黑色的纹路，呢喃道。

天色逐渐暗淡，河对岸的黑雾仿佛马上就要越过河流，直奔哨站。

达蒙回想起梦中的场景，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他有一种再次冲进黑雾的冲动，再见一次那个人。

在伊弗罗亚度过的时间，远远超过前面几个世界的总和。

而他对于自己的家，自己诞生的那个世界，记忆早已模糊，他甚至不确定那究竟是一个梦，还是自己的回忆，怎么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境？

如果系统完全损坏，他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黑雾仿佛在旋转，形成一个漩涡，像一个黑洞，吸引达蒙再次踏进。

达蒙的一只脚已经迈入河水，他愣愣地盯着这片黑雾。

忽然，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力气弱小到达蒙只要轻轻一抖便能挣脱。

他停下脚步，在肩膀被按住的前一刻，同时有一只无形的手，透过这具躯壳捏住他的心脏。

【危机预警】仍在发动中。

他回头望去，对上奥菲利亚满是忧虑的视线。

“不要太勉强自己。”她安慰道，丝毫不在意达蒙是否完成他的承诺。

左手手心微微发热，像是有人牵住达蒙的手，试图加入奥菲利亚，拽回达蒙。

他伫立于河岸，直到暮色降临，再也分不出黑雾与夜的界限，才随奥菲利亚一同回到哨站。

之后的日子里，从花月到干草月，他们留守哨站。

黑雾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不断吸引达蒙再次打开。

然而每当达蒙靠近黑雾，来自心脏与掌心的两股力量交纵，总是能在他踏入河流的前一刻，激起他的理智，把他拽回河岸。

于是他扮演着助理的角色，像一个真的学者那样，跟随奥菲利亚，整日埋头于诸多文献当中。

接着，从干草月到圣月，他同奥菲利亚回到白塔，弄清楚了魔族的构造。

原来魔族被证实并没有实体，它们是纯魔法生物，按照这种构造，它们本应和幽灵一样不可视，但由于未知的原因，让它们有了物质上的实体。而魔族死亡产生的灰尘，则是失活的魔法粒子。

奥菲利亚利用议会的权力，给达蒙安上助理法师的头衔，以便他在白塔内行动。同时为他订做了一张魔法面具，虽然大部分人并不清楚勇者的面容，但她认为达蒙顶着这张脸在白塔内溜达，还是太过显眼。

面具的伪装效果很强大，可以覆盖全身，于是达蒙顺便隐藏掉左手的黑色符文。

露珠则是通过正规程序，成为萨洛蒙的实验志愿者，尽管他大部分时间都跟在达蒙身边。

圣月是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在圣月的最后一天，萨洛蒙拉着他们，前往创世神殿参加礼拜仪式，祈求女神赐福新的一年。

露珠作为半精灵，信奉自然之神，没有这样的习俗，然而见达蒙跟着前往神殿，他也跟上去，萨洛蒙亲昵地搂住露珠，对他的选择表示欣赏。

神殿挤满了前来祈祷的信徒，隐藏在人群中的达蒙卸下面具的伪装，以表达对女神的尊重。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改变，除了露珠。

露珠贴在达蒙的左侧身后，在达蒙卸下伪装后，他第一眼便注意到达蒙掌心中浮现的图案。他的头部微微倾斜，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几秒后，露珠瞳孔紧缩，双手握住达蒙的那只手，嘴唇稍稍分开，似乎是想告诉达蒙些什么，然而圣诗班的歌声淹没他的呼唤。

达蒙微微低头，对上露珠充满惊讶的玫瑰色瞳孔。

他将食指竖起，贴于唇瓣中央，用动作告诉露珠：先安静一会，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很奇怪，自从走进神殿，他一直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待祈祷结束，随人群离开神殿后，露珠告诉达蒙，他见过达蒙手掌中的图案。

达蒙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线索。他摊开左手，展示给露珠：“确定吗？”

露珠用力地点头：“我见过，在原初之木的树根底下，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凿痕。他们都说是魔族当年入侵，啃出的痕迹。”

达蒙笑了，他揉了揉露珠蓬松的金发，轻声道：“露珠，想回家吗？”

“回家？”露珠目光游离，有些出神，他在思考什么是家。

如果说有家人们生活的地方算家的话，那他一定不想回家。

“你诞生的地方，就是你的家。”达蒙一眼看出露珠的犹豫与困惑，于是开口引导。

露珠恍然大悟，这么说的话，原初之木就是他的家，那么他一定是想回家的。

精灵对树的依恋，就如同新生的婴儿眷恋母亲的怀抱一般。纵然离开那片森林，露珠看见枝繁叶茂，蓬勃高大的树木时，还是会忍不住爬上树冠，睡一个美美的午觉。

“想回家！”

达蒙露出满意的微笑，开始在心中计划，要怎么抵达精灵们所在的芙洛琉岛。那里有未被探索的魔族痕迹，想必奥菲利亚会很感兴趣，不如再找她借飞毯用一用。

然而当他告诉奥菲利亚这个计划后，对方却支支吾吾，犹豫片刻，还是掏出飞毯，叹了口气，对达蒙说道：“你过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飞毯需要法力来进行导航，绝魔体质的达蒙单独使用飞毯很容易迷失。奥菲利亚陪同达蒙坐上飞毯。

几个小时后，二人乘坐飞毯，悬浮于碧蓝的大海之上。

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什么都明白了。

粗壮的树根盘绕扭曲，从深海直冲云霄，像一条条蛰伏于海底的巨蟒，挣脱海水的枷锁，向天空咆哮奔涌。深蓝色的海水向上奔腾，环绕树根，呈现无序的环形，化为水龙卷，扭曲成奇特的漩涡轨迹；它又像是倒立的巨型瀑布，和树根一起化为巨臂，托举起天空中那座俯仰大海的岛屿。

芙洛琉岛，已然化为一座天空之岛。

“飞不上去的，空间被扭曲了。”

“前几天忽然变成这样，你知道精灵们最后给我们的留言是什么吗？”

奥菲利亚自问自答道：“人类，不可信赖。”

符文的原型为卢恩符文，转写为P的符号，为秘密的卢恩。

文中月份对应现实月份如下：

1月 - 狼月

2月 - 芽月

3月 - 花月

4月 - 复活月

5月 - 三乳月

6月 - 干草月

7月 - 割草月

8月 - 叶月

9月 - 秋收月

10月 - 风月

11月 - 血月

12月 - 圣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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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2纪元（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