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才想起,应该是乐阳君的亲眷到了。与州勾对视一眼,二人都为刚才的事有些好笑。
稍过一会,小满打开房门:“带我去见见。”
那边正堂里已经聚了几个美妇和孩子,小满脚步匆匆,忽然,从一旁花丛里滚出一只藤球。
到她身前,停住了。
接着,花丛里跑出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紧随其后。
二人一见皇太女,俱是磕头行礼,妇人怀里的小女孩睁着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小满。
玉圆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花园嬉闹?”
“回殿下的话,妾……原是乐阳君身边的侍衣,名叫流芳。”流芳压低头颅:“这是妾的女儿。”
金珠小声道:“这流芳原是风尘女子,被乐阳君赎回府中,做了侍衣。”
流芳已经作了良家,但举手投足仍带着风尘气,因此在府中颇受排挤。她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但怀中女儿渐渐大了,听得懂那些污言秽语,干脆跑到花园来顽,眼不见为净。
“既是客,便随我一同入席罢。”小满大方道,让流芳抱着孩子跟在她身后。
流芳谢恩,眼中带了几分感激。
“姐、姐姐,姐姐!”
流芳怀中的小女孩忽然叫道,小满停下脚步,笑着跟金珠玉圆说:“我与她有些亲,是该叫我姐姐。”
“多大了,还没取名字吗?”小满将小孩抱起来,小团子皮肤非常白嫩,眼睫毛非常浓黑。
“回殿下,一岁半了,还没来得及取名。”流芳恭敬地跟在小满身后。
“哦。”小满抱着孩子,阔步昂扬:“你若是不嫌弃,待我得了空给她取一个。”
花园这么大,流芳抱着孩子在她的必经之路玩,其意甚明。
丈夫没了,整个乐阳君府都没了,为子女殚精竭虑至此,难为她做娘的心情。
“多谢殿下!”流芳面色一喜,见离正堂近了,立刻收敛喜色,垂下头只当自己是路旁的小花小草。
步入正堂,只见上首空悬,左右按年纪各坐了三个妇人,下面两个打扮稍贵的妇人站着伺候她们,还有几个比较大的孩子,胆小的见小满一来,居然瑟缩了一下。
小满扫过她们的脸,与脑海中的信息一一对仗:
乐阳君的侧夫人一共三位,秦氏、邹氏、柔氏。
其中秦氏与乐阳君是青梅竹马,入府最早,生有一子二女,早期十分受宠,与乐阳夫人分庭抗礼。
她那唯一的儿子就是姒建,也因为母亲受宠,姒建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企图联合王孙智杀害嫡出的弟弟,最后父子三人一齐命丧琅琊。
因为丧子且有养而不教的大罪,秦氏与两个女儿头上只戴了几件银首饰,低眉顺目,最是无争。
嗓门最大,打扮最华丽的邹氏,她生有一个儿子,是目前乐阳君幸存的最大的儿子,十四岁。
小满略一侧目,金珠答:“邹氏是掌政邹庆大人的妹妹。”
那难怪了,邹家是乐阳的地头蛇,邹庆仕途又顺,难怪邹氏虽然丧夫,举手投足却春风得意。
还有一个柔氏也不太说话,偶尔眼神与别人对上,也是匆匆转开了。小满想起柔氏的背景:柔太后娘家的庶女,当年被做主送给乐阳君,无出。
秦氏和柔氏都不太说话,全靠邹氏把气氛带起来,她先带着几个人给小满行礼,接着一一介绍了乐阳君的孩子们,小满便拿出礼物,一个个赏了。
刚赏完,那头便来通知,所有宾客都到了,请殿下入席。
小满便把小孩还给流芳,带着金珠玉圆先走了。
莺莺燕燕屈身恭送皇太女离开,人刚走,堂上便有人啐了一口:“呸!穷乡僻壤出来的破落户!”
“赏赐的什么屙物,我三岁就不玩的东西!”
“就是!我才不稀罕呢!”
先说话的是个半大少年,将一柄镶了宝石的短刀丢在地上,后应声的是个女孩,赏赐的银簪子也丢在地上,用鞋子踩了几脚。
邹氏出声:“誉儿。”
“警省些,叫各位姨娘看笑话。”
姒誉便是邹氏唯一的儿子,十四岁的少年,众兄弟之长,围着她的女孩是邹氏房中的丫鬟所生,二人同气连枝。
外面有人来请她们也接着入席,堂上的人鱼贯而出,秦氏的两个女儿走在最后。
上曲水桥时,姒宝愤愤不平道:“有人还当今时是往日,真真是可笑。”
“那话要是被好事的捅到小太子面前,我们就得跟着吃罪!她们到底长没长脑子?就任由他吵嚷?”
“我真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姒珍安抚妹妹:“你不要生气,省得叫别人听去。”
“他都不怕,我怕什么!”姒宝想起往昔父亲哥哥还在时,她也是千娇万宠的人儿,那姒誉在她面前屁都不敢大声放一个,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低眉顺目的母亲和姐姐在她面前异常刺眼,姒珍去拉她,她反手就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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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宴开到半夜才结束,过程并不顺利。
哪怕小满有意结识,但城中的官员九成以上都盘踞在那三个政治人物的周围,连其亲眷也都跟着抱团,表面十分恭敬,实际各怀鬼胎。
最有趣的当属乐阳君的几个孩子,尤其是姒誉,他那番话转着弯传进了小满的耳朵里,玉圆当即骂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殿下怜惜他们年纪小才留他们一条贱命,否则早死上八百回了!”
高芬抱着一些礼物和简书进来:“殿下,这是几位大人送来的,说是送殿下解闷的小玩意。”
小满接过来翻了翻,点头:“把名字记下来,过后我要赏他们。”
三人互看了一眼,小满问:“怎么了?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嘛。”
金珠道:“殿下想赏谁就赏谁了,奴婢们不敢妄言。”
玉圆点头:“让殿下高兴也算有功,因此赏他们也算勉励。”
小满笑:“我知道,齐太傅让你们时时刻刻盯着我,免得我干出荒唐事,丢父王的脸。”
“可我赏这些人,却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为了讨好他们。”
“今日你们也看到了,所有官员都围绕在杨逊、邹庆和司徒妄身边,无一人敢与我表现亲近,这正常吗?”
“乐阳城这么多官员、乡绅、有识之士,难道都对这些人忠心耿耿?”
小满掀开一个盒子,把玩着里面的泥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有缝,就有破开的道路。”
玉圆跟金珠嘀咕:“殿下怎么把自己比做了苍蝇?”
小满没好气地敲了她一下:“总之,给我赏,重重地赏。”
高芬担忧道:“这话臣女不知该不该说,父亲说过‘阿谀之臣多败类’,臣女担心,他们都是为了富贵荣华来的,不是真心效忠殿下。”
“他们为了高官厚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世上有君子,有小人,君子如水小人如油,水有大用,但油用好了也不是坏东西。”
“我要用他们。”小满看着一桌子的礼物,喃喃:“好好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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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休沐日,邹庆刚回家。
“舅舅!”
石狮子旁,一个少年站起来,快步跑过来。
邹庆下意识地四周看看:“你怎么来了?”
姒誉不高兴地说:“我来看自己的舅舅,被别人知道了又怎么样?”
“还是说,舅舅不喜欢我过来?”
“说的什么话!”邹庆板着脸问道:“你姨娘怎么样?手里的银钱够不够用?东府的奴仆听不听话?”
姒誉跟在邹庆身边,十分解气地说:“自是够的,东府是舅舅找的地方,府中一应家具器物都是舅舅置办的,现在娘亲主管东府,那些骚狐狸、贱坯子无敢不服。”
“你身为公子,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邹庆瞪眼。
姒誉有事求他,低头道:“是,外甥以后不敢了。”
邹庆问:“你来做什么?”
姒誉说:“请舅舅拨几个人给我,我跟同窗孙昂接了一趟镖,替他叔叔送一批玉器去白城,只是我手里只有两个端茶倒水的小厮。”
邹庆沉吟片刻:“现在是多事之秋,那点散碎银子你若缺了跟舅舅说就是,何必做这种辛苦生意?”
姒誉早想好了说辞,道:“外甥现在是东府最年长的男儿,自要肩负起责任。舅舅能管顾我们一时,难道能管顾一世吗,外甥想要开门立户,还请舅舅支持。”
邹庆想了想,最终还是允了:“拿上我的令牌,尽早回来,别做多余的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