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运河开航。
两岸春风拂柳,河上两艘双层趸船高大无比,南方多水系,水运也发达,小满一行准备乘船南下,将于五日后到达乐阳。
船只上旗帜烈烈,除了搭载卫队、官员、奴仆,还有许多物资。
随着水手的一声声号子,船队出发了。
班臻站在岸边,望着那高大的楼船顺水而下,看了许久许久,直到船只消失在河面上。
她身后的丫鬟站得脚都麻了,看看水面,又望望失魂落魄的姑娘,她清清嗓子∶“姑娘?”
“姑娘?”
班臻回神,有些微恼∶“什么事?”
“我们今日要去延陵君府的,再不出发就晌午了。”丫鬟提醒道。
班臻这才想起她今天跟姒延约好了,去延陵君府做客。
她这才动了动,发觉半边身子已经僵住了。
因为今天班臻要来,姒延起了个大早,盯着府内上下洒扫干净,又亲自定了菜谱,这才早早赶到巷子口迎接。
班家与延陵君府有段距离,他又想但凡女子出门,定是要多梳洗打扮一番,因此做好了久候的准备,不想这一等真的等到了晌午,班家的马车才出现在视线里。
班臻也有些急,她是借口来延陵君府才出得门,却在运河边耽搁了太多时辰,一会都不知道如何向延陵君和君夫人解释。
想着便高声催促车夫∶“再快一些。”
“是。”
马车终于在巷子口停了下来,丫鬟撩开车帘,焦急的班臻便看到了灿烂笑着的姒延∶“班姑娘……臻儿,你来了!”
姒延是真心欢喜她的到来,哪怕等了许久。
班臻那股焦急劲儿像一丛灰烬被泼了一碗水,慢慢也就停下来了。
扶着丫鬟的手下车,班臻朝姒延行了个礼∶“臻儿来晚了,让您久等。”
“不晚,我也刚出来不久。”姒延连忙说,脚下两人的影子短得几乎看不到,已经是正午了,这还不晚?
“让延陵君和夫人久等,臻儿更加该死。”班臻说着脚步都快了些∶“得快去跟二位告罪才是。”
姒延拉了她一下,轻声说∶“未免父亲和母亲久等,我便扯了一个谎,说带你上街走走,一会你就说我们刚从街上回来,别提你迟了的事。”
“这……”
连班臻都有些意外,姒延居然肯为了她,对父母撒谎?
等见过延陵君夫妻,班臻才知道姒延所说一点不假,君夫人丝毫没有怀疑,还嗔怪外头日头毒辣,姒延怎么让她晒了这许久,弄得班臻心头涌上愧疚。
等说完话,姒延又带她吃饭,饭桌上的菜没有一道不是她爱吃的,一看就是精心准备。
这顿饭吃得班臻五味杂陈,加上上午在运河旁心情不大好,也就没用下多少,看得姒延十分着急,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说着就要喊厨子重做。
“不是的,你不必多忙,是我胃口小,吃下这些就足够了。”班臻搁下筷子。
姒延点点头∶“既然你不吃,我就不为难你了,来人,都撤下去吧。”
班臻虽然不喜欢姒延,但也不免为他的体贴感到感动,与姒延说了会话,又逛了逛延陵君府的花园。
已是午后,府中一片静谧。
姒延心情非常好,整个胸腔都是满满涨涨的,一想到他们已经定亲,班臻即将嫁给自己,他就欢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班臻心不在焉地与他说话,哪怕只是轻声应两个字,他都满足得不得了。
逛了不一会,到了一座红楼前,姒延介绍道∶“前边就是玉珠的院子了,她有午睡的习惯,我们就不去打扰了,我带你去看看飞龙池吧,去年母亲刚引了几株白色荷花来种,这个季节该发芽了,你一定喜欢。”
“公子,公子!”远远的,有一个穿灰色布衣的家奴跑来,在姒延耳边嘀咕了什么。
姒延很不耐烦,好不容易班臻来家里一趟,什么重要的事都得往后稍稍。
“君上让您过去一下,就半个时辰。”家奴道,又嘀嘀咕咕一阵∶“确实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班臻倚在假山石上,随手抛了一把鱼食入水∶“公子不必管我,先去处理急事吧。”
姒延非常抱歉,答应会尽快回来。
班臻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等他走后,丫鬟感叹道∶“王孙延对姑娘果真是一片真心,所作所为无不是以姑娘开心为重。”
“是啊。”
班臻知道,她太知道了。
姒延喜欢她,喜欢很久很久了。
这也是她使了手段,从江幼容那里横夺来这桩婚事的重要原因。
她必须要嫁进王室,姒延喜欢她,爱她,对她的话如奉圭臬,是最合适的人选。
丫鬟不懂,姑娘明明重新得到了一桩好婚事,为什么还闷闷不乐呢。
“姑娘别不开心了,咱们再逛逛吧……呀,您看,那棵桃花树上有黄鹂在叫呢。”
班臻顺着丫鬟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忽然瞪大两眼!
那桃花丛间的窗户后,是不是一男一女两张人脸!?
“杏儿,你看那桃花丛中,是不是有两个人?”
丫鬟仔细看了看∶“没有呀。”
班臻再一望,窗口只剩摇曳的薄纱了。
姒玉珠的红楼里,怎么会有男人!?
一个时辰后,延陵君府后门。
一个身影拉开后门,朝空无一人的街道望了望,悄无声息跑出来。
还没出巷子口,一道俏丽身影翩然走出,那人吓了一大跳,系衣裳的动作都顿住了。
班臻看清他的脸,也十分意外∶“是你??”
这个人……怎么会和姒玉珠?
班臻细眉蹙起,最后低哼了一句∶“你与延陵君府的关系,她知道吗?”
-
运河上,南下的趸船已经行驶了一天一夜。
小满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现在吐得天昏地暗。
她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白巾,又委屈又难受又难过∶“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只有我晕船!”
按说大家都没怎么坐过船,凭什么他们都不晕??从概率学上讲,这也没道理啊!!
玉圆端来了治晕船的药∶“来来,您快喝一口,汪先生说喝了就舒服一点了。”
小满拒绝∶“我不喝!”
什么晕船药,安眠药还差不多,喝了就困,就想睡觉,但是晕船呕吐是本能啊,昨天晚上她边睡边吐了自己一身,要不是州勾醒得快,今早起来她就要原汤化原食,把自己腌入味了!
呕……
真是太恶心了。
玉圆无奈,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州勾∶“您劝一劝吧,从昨天到现在,殿下吃什么吐什么,离乐阳还有好几天路程,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扛得住?”
州勾接过药,温声道∶“来喝一些,不舒服我立刻叫你起来吐,好不好?”
“不喝。”小满直挺挺躺着∶“这个太苦了。”
不用等晕船,喝一口这苦药她已经想吐了。
姜霆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要我说,把她抓起来嘴掰开,咕咚一下就吞进去了!”
小满抽空白了他一眼∶“你最好别被我抓到生病的时候,不然我十倍还给你!”
“小爷我身子壮得像头牛,哪跟你似的……啧啧啧你们两个。”姜霆的手指在她和州勾之间指来指去,意思是两个人的身体都很差!
州勾那是老毛病了,小满可不承认啊,她平时也很勇好不好!
“呕……”
小满翻身趴在床边大呕特呕,因为什么都没吃进去,吐出来的尽是些黄水。
“我好饿啊……”
一吃东西,不到一刻钟立刻吐出来,小满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这一天一夜的,总不能在河上五天,全靠脂肪储备吧??她也不胖啊!!
看她吐得难受,连嘴毒的姜霆也不说话了,站起来道∶“我去问问船夫水手,看他们经常在水上跑的有没有什么良方……”
姜霆站在船舱门口,话音渐渐低了下去。
门外,熊昱朝他一笑∶“姜兄。”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姜霆让开身子,朝小满大吼∶“喂,你未婚夫来看你了!”
此话一出,房里三个人脸色都变了。
熊昱笑容不变,跟卜刃打招呼后,又跟州勾打招呼。
“听说殿下晕船晕得厉害,在下身边正好带了一盒祖传的……”
刃的长刀出鞘,将熊昱拦在距离小满的床还有五步的位置。
“是由薄荷、樟脑、冰片等数十种药材精炼制成的。”
熊昱伸长手,小满动了动鼻子∶“真的吗?我闻闻。”
薄荷樟脑啊,那都是提神醒脑的药材。
刃皱眉,却无法阻拦小满自己朝人家靠近。
州勾拽了她一下,小满已经接住了熊昱递来的药盒,碧绿色的脂膏型药剂,跟后世的万金油很像,味道也像。
小满抠了一点抹在太阳穴,只听熊昱说∶“此物可以外用,涂于鼻下或者额……殿下已经涂好了?”
实在太像万金油了!她忍不住就用了,皮肤冰冰凉凉的,这药开始起作用了。
熊昱送完药,也没打算久留,在三个男人的注视下告退。
小满挥了挥爪子∶“多谢。”
船舱里的空气忽然有些凝固,姜霆打破沉默道∶“在船上窝得我身手都差了,卜刃,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去打一套?”
刃有些犹豫,被姜霆硬拽着出去了。
舱门一关,小满往床上一躺∶“哎哟……起来一趟更晕了。”
州勾拿起那个盒子,闻了闻,然后指尖勾了一点,细细擦在小满太阳穴上,为她轻轻按摩。
他的手很凉,药随着手法沁入皮肤,使连日昏晕的头舒服了很多。
小满“哼哼”着,闭上了眼睛∶“他这药还挺管用的……”
经过一小段时间相处,小满觉得熊昱是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就比如刚才送药,他送完就走了,想是知道自己不太受欢迎,合理地保持着与他们的距离。
而且熊昱这个人很博学多才。
“博学多才?”州勾按压的动作一顿∶“你跟他私下说过话?”
小满眼皮动了动,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废话多,说秃噜嘴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今早我出去透气,在甲板上遇见他,就说了两句话。”
当时小满吐得天昏地暗,还真没注意别的,就记得熊昱给她递了点漱口的清水。
小满小心翼翼睁眼∶“你不会生气了吧?”
州勾看她∶“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小满心说你可是听说人家名字都要踹书架的人,这可不是大方的表现啊。
州勾垂眸∶“既然熊昱已经跟着我们来到乐阳,而且会一直住很久,时时躲避不是上策。”
小满犯嘀咕∶“你什么意思?”
“从今日之后,就将他当作一个普通人来对待,不用刻意避嫌。”
没想到吧,我还有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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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