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日出 第52章 幽灵晚宴9 10

9

我辗转反侧，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凌晨三点了，雨后气息伴随着时不时炸响的烟花在夜空中弥漫。我没有开灯，小心翼翼走出房间，想散散步冷静一下心神。

不知不觉间，竟又朝阿歆房间的方向走去。

走廊是长明灯。阿歆房间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很黑，没有动静。

我怕又是自己多心，蹑手蹑脚探进去。

大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我看到了阿歆的背影。

我放轻脚步过去。阿歆身着白色的禅风衣物，以莲花坐的姿势静静坐着，双目轻合，似是睡着的模样。

“睡不着，就来找我？”

她突然说话，把我吓了一跳。

“为什么不关门？”

“要是不留门，你会一直在房门口等到天亮。”

“你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一直不喝药，是因为那些中药和你真正该喝的药相冲了吗？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我刚刚看到了一条消息。”阿歆转移话题了，答案那么显而易见。“看看吧，打开就是。”

我拿起了阿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意外发现我的指纹竟然可以解锁屏幕。

阿歆从头到尾都没有睁眼。

张某某、刘某某、王某某等七人被发现惨死在垃圾堆附近，凶手似乎是在效仿古代凌迟的刑法，他们最少的都被割了一百多刀。

“他们是那时候在森林里的那群人？”

“是姐姐的安排。”

她如今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不说他们了。我听巫洛子说过大范围投毒的事，那个药该怎么办？这么长时间，他们的计划已经实施了吧？”

阿歆缓缓睁开了眼睛。

“RP1816是一种治疗心脏病的特效药物，副作用是容易使人焦躁不安，情绪焦灼，尤其是对于本身就有心理疾病的人效果更为严重。所以即使发现它效果奇佳，也没有人敢进行使用。后来我们又发现了一个催化剂，可以将RP1816的副作用放大50至80倍不等，说是新型毒品也不为过。但是RP1816加上催化剂能产生的威力巨大，人体来不及反应，就像受到严重核辐射的人一样，由里到外溃烂。”

“有解决的办法吗？”

“有。根据袁教授的提议，我们研发出了一种前期反应酷似RP1816的药物。该药物与催化剂碰撞后不仅不会发生危险，还可以提升人体免疫力，就是极容易引发感冒发烧的症状。”

“那107个人呢？”

“洛子果然什么都跟你说了。我给他们的是酷似RP1816的药物，但是给那107个人用的就是RP1816。我换了药，而且一直跟着。之后他们又做了三次实验，我都把药换了。”

“意思是，那些人真的……”

“对，我亲眼看到的。一个小黑屋，十八个显示屏，对应十八个房间。从1到18排序，按不同药量进行实验，时长共37个小时。”

“阿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显示屏里的画面被她省略了，但是绝对足够残忍。巫洛子告诉过我，人们会不由自主的出现比沈南儿严重数十倍的行为错乱。

烟花的频率稍微高了起来。

“烟花好像一直都没停过，有什么意义吗？”

“一个漏洞很多的游戏。”

“漏洞很多？不像他们的风格。”

“只是个游戏而已，她从未当真。”

我一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阿歆闭着眼睛休息，也没有再赶我走。

过了一会，我听到有人敲门。看了眼时间也才不到凌晨四点，这种时候谁会来找阿歆呢？

“进来吧。”

原来阿歆没有睡着。

我差点忘了，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所以现在客厅的门应该还是开着的。

阿歆用遥控器打开了茶几上方的顶灯，谷悠站在沙发后面的地毯上。

“我出来……吃宵夜，看到你房间门没关……那个……”

“来都来了，坐吧。”等谷悠坐下之后，阿歆又接着说：“半夜不睡觉，是什么力量让你按错了电梯的上下键跑来我这里，还站在门口犹豫了这么久？”

“我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桑老师是不是也……”

“是。”

“我看到她在你的……”

“然后呢？”

“然后去证实了我的猜测。”

“怎么证实的？”

“不要小看我。”

“好吧。白月真的很厉害的，她可以把一道菜的品相复刻得有九成相似……我有说明白吗？”

谷悠舒了一口气，随后又慌忙找补：“我是怕我大哥担心你。”

阿歆笑着配合他：“劳烦谷大哥费心了。”

“这么热闹呢？我听见言言出去就猜到她是来了你这儿，没想到大家都没睡。”

宜姐姐也来了。

门铃突然响了，阿歆打开了头顶水晶灯。

“都说是出来吃宵夜的，宵夜来了。”

宜姐姐和服务生一起走进来，在餐桌上摆好了阿歆定的食物，多半是水果拼盘和不饱人的小玩意儿。

阿歆一直坐在沙发上，什么都没吃。

我们谈笑着，丝毫没觉得困乏。

…………

阿歆突然把灯关了。

一缕朝阳穿过落地窗直射入房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日升日落从未停止，但我们都太久没看过日出了，我从不知道伴随着烟火的朝阳会如此绚烂。

恍惚间，我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

这地球才多大啊？哪来那么多平庸的人？裹小脚到穿衣自由，从封建压迫到自由民主。世界在进步，人民越来越平安喜乐。其实，这就足够了。万事万物在出生之时都是美好的，美的不是某个物种，而是生命本身。

我曾经跟妈妈聊过：

——妈妈，阿歆是怎么撑下来的？

——怎么撑下来的？妈妈也没办法解释得很明白，大概是看见，停下，转换，放下吧。

下午发船，我们怎么都该回去睡觉了。

宜姐姐和谷悠回去了，我说一会就走，请他们先行离开。

阿歆还是那个姿势坐在沙发上，像寺庙里入定的方丈。

“阿歆，我知道你还醒着。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即使我有一天离开了你，你同样可以呼唤我的名字，我就只有你想到我，我都会回应。”

看来她已经明白我的请求了。

“为什么不正面回答？”

“横竖你是不愿意回去的了，去我房间休息吧。”

10

我们今天下午就乘坐来时的私人游轮回去了。温芙和白月说想留在岛上再玩一段时间。上船之前，温芙让白月悄悄给我送了一样东西，说万一能派上用场。

昨天睡得太晚，叶无歆就把上船时间就延迟到下午六点了。

上船之后夜幕降临得很快，只能看见从四面八方冲击天空的烟花。同样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和来时的直观差距这样大。

船舱里观看烟花的角度总是受限，我记得船头的位置有一处夹板刚好可以全方位观看到漫天夜景，于是就往那边走去了。

散步到夹板上，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正在爬船边护栏。

一定是叶无歆。

我这样想着，快跑过去把她揽下来。

“你要干嘛？”

叶无歆看到是我，想了一下说：“看海。”

“我看你是想变成海。”

“很可惜，DNA不允许。”

我拽着她的手腕往船舱里走。

不行，我要是把她送回房间，她一定还会跑出来的，但也不能把她关进我的房间。思索再三，我把她拉到会客厅里，用手铐把她拷在桌脚上。

“温芙的？”

“多亏了他，不然一定看不住你。”

“很多事情你改变不了。”

“比如说那片森林吗？”

“什么森林？”

“都说了不要小看我。”

“我想起来了，你昨天趁白月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偷看了她的电脑。”

“你怎么知道？”

“她自己告诉我的。”

“还是被她发现了。”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我听说那里原本是一片真正的森林，被侵略者拿炸弹轰平了之后，有一个科学怪人往牺牲的战士们口中放了芯片，最后再将他们埋葬。后来一个烈士孤女跑了进去，森林忽然就有了生命，就连那个科学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那以后，被吸引进入森林的都是烈士后人，可好像他们都忘了这件事。”

“这又是什么版本？”

“阿公告诉我的。”

“你外公怎么会知道？”

“他就是那个科学怪人。为了不让人怀疑，他甚至还编造了一套凄美的爱情故事。”

“你是不是又想绕开我，然后实施什么诡计？”

“我只是有点累了，想走一条捷径。”

“什么捷径？”

船身突然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叶无歆迅速转变了表情，右手从头上摘下了什么，三秒钟不到就打开了手铐，船身一恢复平稳就跑出去了。

“别乱跑！”

“听着，要么好好跟着我，要么就快点去甲板上，你没有第三个选项。”

我还没从刚刚她丧气的态度中回过神来，一下子就她下命令似的语气给振住了，很快跟她一起去找到了吴船长。

“二小姐，主机被炸毁了。火势蔓延得太快，灭火装置根本没用。”

“副机呢？”

“副机也受到损伤，撑不了多久了。”

一个船员急吼吼地对吴船长道：“船长，救生艇那里也被人安装了炸弹，只有放在旁边的一小部分救生艇可以用了。”

“我记得你有所有船员和服务生的体检报告，先把那个给我，然后召集船上所有人去救生艇夹板。”

“好，但是这次来的人很少，你要自己从里面找。”

吴船长给了叶无歆船员和服务生的资料，让我去找那几个为数不多的乘客，问他们精准的体重，然后打电话告诉她。我点头答应了。

叫人的路上，我意识到叶无歆是想根据剩余的救生艇，以计算的方式最大限度的利用船只逃生，所以很快问完了他们的体重告诉叶无歆。

到夹板上，能用的救生艇只有八艘。叶无歆想让我们先走，但是我、宋言言和苏归宜都想帮忙，就暂时留下来帮忙。

“阿歆，怎么回事啊？”

“那个应该姜小维装上去的炸弹，检测到开船就开始倒计时，一个小时之后自动引爆。”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艘救生艇，承重已经是极限了，可叶无歆还没上来。

“阿歆，你上来呀！”

叶无歆给船长使了个眼色，齿轮开始转动。

“等等！阿歆还没上来呢，你别转了，停下！”

宋言言这么激动，苏归宜尽量拉也拉不住。

“不，等等，你们等一下！阿歆，我跟你换，你下来，阿歆——”

叶无歆探出头来，“谷悠，帮我个忙，她要是一直不安分，你就帮我打晕她。”说完，她扔了个硬币下来，我差点没接住。

银币上面是五朵卡萨布兰卡，其花语为死亡。

船身又一次剧烈抖动，船长加快了小艇下降的速度。

“不要走，阿歆还在上面……我叫你停下！你不管她的死活了吗？”见没有人理她，宋言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愤怒地朝甲板上大喊：“不对……叶无歆！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你甚至还留了人在岛上！阿歆——”

“言言，她听不到了。”

“我早该知道……”宋言言双手捂脸，后悔不已的样子。

正是因为叶无歆这么厉害，所以只要是她想，无论在什么境地都可以存活下去，但只要是她不想，任何人都没办法扭转结局。

我们把救生艇划到安全距离，用游艇上自带的望远镜可以看到叶无歆就站在船头的栏杆上。火势已经蔓延过去了，船身也沉下去一半，船头的桅杆轰然倒塌，叶无歆丝毫没动。借助桅杆作为路径，火势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即将爬上叶无歆的白裙。

就在这个时刻，烟花前所未有的绚烂。

叶无歆掉了下去。

我的心跳暂停了一拍，宋言言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呐喊：“阿歆——”几乎就要跳进海里去捞人。苏归宜也有些出神。我把差点就掉进水里的宋言言给拉了回来，请两位女船员帮忙按住她。她哭得那样惨烈，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这片海域暗流湍急，温度一定比冰点还底。叶无歆那身体状况掉下去肯定直接动不了了，别说探出头，就算即刻被人打捞上来都不一定能活命。

“阿歆……叶无歆，你说过会回应我的……阿歆，你就是个混蛋！”

“别哭了言言，救援不知道还要多久才到，保存点体力。”苏归宜好像也有点受不了她的哭喊。

宋言言好像已经快疯了。

这时，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跃起了几只海豚。

我捏着叶无歆扔下来的那枚纪念币，猛然间发现它的背面也有印花。

那是——雪片莲？

这样的话，莫非还有序章？

倒是我小看叶无歆了。

刺骨的海风中，烟花的响声掩盖了太多情绪，我身上的汗水还没有被吹走。

应这奇怪的景，我不由得想起了纳兰容若的词——人生只若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