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茵本是出来寻许三娘的。mengyuanshucheng
可在道观廊下走了好一阵也没看见人。
此时时辰尚早,院中空荡荡的,她想着许三娘和许珩或许在另一头,便调头往回走,可还没迈出几步,一把落在地上的扇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把坠了碧玉环的玉骨折扇,就掉在柱子旁,很显眼。
她方才一路走来可没看见过这个。
许文茵顿了下,弯腰捡起来,逡巡一圈,发现回廊最前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身白衣,看身形,像个男人。
“这位郎君,”她几步上前,将手中折扇递过去,“不知这个——”
她原本想问“不知这个可是郎君掉的?”,可话还没说完,那背对她而立的男人忽然转过了身。
一看见他的脸,她声音就停了,整个人也僵住了。
他今日没穿红衣,整个人气氛截然不同,她才没第一时间觉出不对。
谢倾原本把接下来该说的话都想好了,却见她突然顿住,他怕她又想逃,忙道:“没错,是小爷……是我掉的。”
说罢,还没忘记冲她弯弯眉眼。
可惜他这笑似乎不大管用,“啪嗒”一声响,许文茵手里折扇骤然坠落,掉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才停住。
下一刻,她提起裙摆,越过他扭头而去。
竟是彻彻底底的无视。
因有前车之鉴,这个反应,谢倾多少料到了。
轻瞥一眼,看她面色不像上回那样苍白,这才迈开步子追上去。
裙摆幅长,许文茵就算快步走也行得并不快。谢倾身长腿长,追起来倒是很游刃有余,保持着落后她两步的距离冲她道:“小娘……”
等等,叫小娘子太轻浮。
他改口:“这位娘子,多谢你将扇子送还给在下。”
“不用谢。”
哦,还会回他的话啊。
谢倾眸子闪了闪,又问:“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因为你在追我。”许文茵头也不回。
“那你不走,我不就不追你了么。”谢倾答得理所当然。
许文茵心道这人怎么没完没了了,加快脚步,只想将他甩开。
谢倾在后面一直拿余光打量着她,看她今日髻上插的琉璃步摇钗,鸦羽般的睫毛,自发间露出的一截小小的耳尖,被冻得有些发红。
上回离得远没能看清,这回却看清楚了。
眼看着许文茵越走越快,再让她走快些就要到许家厢房了,谢倾终于开口:“那不是许家的厢房么,原来你是许家的姑娘?”
许文茵淡道:“谢小郎君何必装不认识我,我之前都看见你揍严小世子了。”
当她是傻子不成。
谁知谢倾闻言,漫不经心点了头,“可那不是我啊,是我双胞胎弟弟揍的。”
一顿,又道:“我姓谢,在家中行九。”
许文茵一愣,心道你骗鬼呢,“谢家只有一个独子,就是谢十三,哪儿来的九?”
“哎,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谢倾煞有其事,“我其实是谢大将军的私生子。”
许文茵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被这话惹得摔一跤,她腾一下停住脚步,侧眸看向谢倾。
他身形很高,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谢倾见状,往后退开两步让她能看得方便些,“如何?娘子若见过谢十三,就该知道我和他生得不大一样吧?”
许文茵着实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况且她也就见过谢十三两回,除了长得好看以外,没什么印象。
她又细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这自称谢九的人,眼角有两颗小小的泪痣。
……似乎也就只有这个不一样。
但许文茵也不会傻到真信,“你若是私生子,怎么会和嫡出的谢十三生得一模一样?”
这个理由,谢倾早想好了,可还没开口便被许文茵打断:“你不用告诉我,到底怎样与我无关,别跟着我。”
说罢扭头要走。
说时迟那时快,她刚迈出步子,远处的厢房门突然被人“砰”一声从里踹开,动静不小,一红一白的身影紧接着窜出来。
“苏二,你他娘的有种别跑!”
红影高喝一声,对着白影就是一拳招呼过去,打得白影脚下一晃,猛地撞到墙上。
后面跟着传来魏氏和苏家太太的惊呼声,苏家太太在喊:“造孽的,谢十三,你给我住手!”
远处的红影回她一句:“住住住个屁!小爷揍你儿子那是看得起你,别人求我打小爷还不打呢!”
许文茵一顿,呆在原地。
后面晃着折扇的谢倾气得暗暗翻了个白眼,林二宝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会不会说话啊?
他上前,为了吸引许文茵的注意,往那处一指:“你瞧,我不是在骗你吧?”
许文茵撇开脸不看他。
她原本是不信的,但敢像方才那样出手打人的,整个帝京恐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难道谢九说的是真的?
前头谢十三和苏二仍扭打在一起,基本是苏二单方面挨揍,起初还有点惨叫声,后面连声儿都没了。
魏氏和苏家太太吓得赶紧招呼下人上前去拉开二人。
谁知谢十三一拳便将一个上前来的下人揍飞,丢下瘫在地上的苏二,转身一跃,翻过墙头立时便没了影。
许文茵二人站得远,没叫人发觉,等那抹红影消失在墙后,她攥紧的手才缓缓松开。
“你和谢十三是不大一样,少有人能像他那般的野蛮粗暴。”她道。
谢倾怎么听都觉得她是在骂自己,不过谢小公鸡脸皮厚起来无人能敌,煞有其事地开始附和:“确实,这谢十三,王八蛋一个。”
一顿,又道:“不过呢,他虽王八蛋了点,但其实根本不爱揍人,都是别人先招惹他,他还大人不记小人过,每回出手都可轻可温柔了。”扯完谎,又缓缓偏过头看她:“……你信吗?”
许文茵将眼皮一垂,“告辞。”
丢下这句话,越过他径自离去。
这回谢倾没再去追,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看她的裙摆如莲叶般泛起涟漪,稍敛了敛眸,转身而去。
林二宝在说好的地方等他,见谢倾一来,忙站起来邀功:“怎样?我演得不错吧?”
说起这个就来气,谢倾照着他脸就是一扇子,“你演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揍人就揍人,瞎嚷嚷个什么?啊?你他娘说话不会温柔点?”
林二宝被骂得莫名其妙,“不是,你平时就不温柔啊?”
这话谢倾就不爱听了。
“我哪儿不温柔了?”低哼了声,“小爷温柔着呢。”
林二宝怕他再给自己一巴掌,没敢反驳。
谢倾便又晃着折扇,往树上一靠,眼神忽然就变了:“说吧,苏二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我从窗户闯进去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在说亲事——哎哎!”
谢倾一伸手将他衣襟拽起来,挑眉:“亲事?和谁的亲事?”
林二宝总觉得这话里藏着说不出的寒意,咽了咽唾沫:“还、还能是谁啊,自然是许家三娘子啊。”
谢倾手一松,林二宝差点摔在地上。
“哦,那没事了。”
“……?你这前后态度好似差得有点大。”
林二宝没注意的是,谢倾转过头去时,眼底泛着冷光。
苏家和袁家一样,都是太后的心腹。许家一个无权无势的旧姓世族,婚事倒前有严六,后有苏二。
哪有这么好的事。
太后此举,不是为了拉拢,就是为了铲除祸端。
“哎,十三,你去哪儿啊?我方才从苏二那儿讹到银子了,咱们——”
“要赌自己去赌,小爷没空。”
看着谢倾走远,林二宝才愣愣眨眼:“又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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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文茵回到厢房时,苏家太太和魏氏都不在,想必是因苏二郎受了伤,要下山去请大夫。
她便自己在厢房里坐了一会,脑子里还在想方才的事。
谢十三似乎每回出现都能误打误撞替她解决一个麻烦。
也许并不是误打误撞,说不准是时时刻刻都在盯着自己。
……倒不至于如此吧?
许文茵揉揉眉心。
如今苏二郎受了伤,理应是没工夫去绑许三娘了,那这局就算这么……
许文茵顿了顿。
她侧眸,将厢房内扫了一圈,桌子、椅子,连茶蛊里的茶水都不曾少过一滴,周围静得吓人。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许三娘似乎自出去后就再没回来过。
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方才的骚动又那般大,她不会没听见才对。
许文茵心头掠过一抹不安,将茶蛊一放,夺门而出。
道观的后院很大,与前头长长的游廊相连,再往里走一些便是后山。
许文茵不想往坏处想,但许三娘这般久了还不曾回来过,她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许文茵拐了个弯,迈上石阶往后山而去。
说是后山其实不过是座小山,山间有条细长的石板路,常青树茂密,风一吹,叶片刷刷作响,分明青天白日却十分阴森。
脚下这条路她从未走过,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就好像,她在梦里来过。
她知道苏二从头至尾只把许三娘当作横在中间的一块绊脚石。污了许三娘清白后,将此事捅到太后面前,来了招恶人先告状。
太后勃然大怒,在一干朝臣面前怒斥许家女不知廉耻。
至此,许家名声一落千丈,许三娘受不住屈辱,自缢而亡。
许文茵自己也受牵连,拖到十八仍未出嫁,这才会被太后点去照顾新帝。
思及此,她双眉愈沉,脚步加快。
风声越来越大了,茂密的树荫将头顶的阳光完全遮盖,在她身上打下了大片深色的阴影。
一声轻响,她倏地停住脚步。
不远处是一片树丛,挨着两块池塘,池塘内没有水,便显得尤为突兀。
她迈步上前,等靠近了才发现,这树丛竟出乎意料的大。
就好像……是被人刻意堆积,为了去盖住什么东西。
许文茵拢紧披风,伸手将树丛扒开,她每扒一下,从里传来的呜呜声便更大。
等到树枝纷纷散落,她才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铁笼,上了锁。
里边的许三娘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发丝散落在两颊旁,形容狼狈,正睁大双眸,两眼通红地看着她。
和梦里一样,几近绝望的眼神。
许文茵的呼吸微微一窒,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很多个人的,毫不掩饰,朝着她这边过来了。
“唔,唔!”许三娘恐惧的声音不成调。
“嘘,别出声。”
许文茵隔着栅栏冲她比了个手势,旋即起身将周围一堆树枝抱起来盖在笼子上,树枝太重,她抱得很费劲,都来不及喘口气,又急急转身冲出林子。
谁知迎面就和那伙人撞上。
四个人,穿着打扮很不寻常。
皆是一身黑衣,蒙了脸,眼神中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她心底一凉,只觉这回是真的完蛋。
“那个……”
话刚说出去两个字,那帮人唰一下抽出腰间陌刀,竟半点不给她说话的空暇。
眼看着打头那人操刀而起,从旁边树林中突然飞出三把扇子,直击后面三人的侧颜,“砰”的一声响,三人脖子一扭,立时倒地上不动了。
“谁?!出来!”操刀的汉子吓得朝林中大吼一声。
话音刚落,许文茵的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影。
那汉子旋即发出“噗”的一记闷声,被人一脚踹中腹部,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不动了。
谢倾收回腿,扬扬手里的马鞭,低骂了句“沉死了,踢得小爷腿疼”。
一顿,想起许文茵还在自己眼前,变脸似的一弯嘴角冲她道:“许二娘子,真是巧了,你怎的也在此处?”
许文茵:“…………这话该我问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