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谢元青也没料到自家院子里的水塘会兀地浮出一人。
本意在院落图个清净,却不想水里突然翻滚着水荡起波浪,便随意掐个口诀走进了些。
“登徒子。”
明颂默了几瞬,见人丝毫没有回避之意,没忍住骂了句。
“抱歉。”谢元青闻言迅速转身,语气窘迫,此时也意识到方才的不妥了。
即使如今阖上眼也难免不浮现方才眼前的一幕。
湿透的发梢卷成弧度黏在明颂脸庞,衬托之下更显肤色白皙,睫毛轻颤着,若隐若现的水逐渐汇成珠线般落下,没入水中。
“你怎么在这。”明颂拖着因湿透而变重的裙摆费力跨出池塘,衣服黏在身上不太舒服,“阿嚏。”
“这是我的住处。”
“…”
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明颂双臂环抱着自己,这种天气入水还是太冷了。
谢元青微蹙着眉头,听着声响朝明颂靠近了几步。
“你干嘛。”明颂见谢元青转身吓了一跳,但又见人老实地闭着眼,忍住笑意没好气道。
谢元青没搭话,只是施了法术让明颂身上的湿意浮出来汇成水珠,再度蒸发不见。
“我头发怎么办。”明颂身上干爽了些,只是这披着湿发的样子也出去不了啊。
谢元青虽说睁眼了,但也侧身打算视而不见,闻言迅速瞥了一眼,垂眸道:“抱歉,忘了。”
好在没出一会,头发也干了很多,身上还残留着暖烘烘的感觉,十分舒服。
“先进屋。”谢元青移步引人入屋,让明颂在里面先等着,他去喊宋未桑来。走之前,还掐了口诀燃起一旁的火炉,这才阖门离去。
明颂独自一人待在谢元青的屋子里,大致扫视了一圈,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居中的案桌那方飘来阵阵墨香,纸张被铺展得十分平整,上面提了几字,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
明颂收回视线,她对别人的房间不太感兴趣,只是盯着那团轻轻摇曳的火任由心绪发散。
很快,谢元青与另外两人从外面回来,待宋未桑走近见明颂并未受伤,这才揶揄道:“明颂你怎么每次都如此...出其不意。”
明颂也状似思索了一下,笑道:“运气不好吧。”
待众人落座,明颂这才开始措辞说明落水一事,她仔细衡量了周祈安与宋未桑对谢元青的态度,因此并不打算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谢府的秘密道出。
猜测是一回事,如今真相摆在面前还是免不了令人心情沉重。
“我并不知道...他已恢复神智。”谢元青率先开口。
明颂垂眸暗想:你当然不知道,你都没被他们算作一家人。
“这是邪术!”宋未桑生气拍桌。
周祈安脸色也沉了下去,“我不太清楚这种邪术,但恶界那边有类似的,若是长久下去,谢元珩会遭到反噬的,不止是谢家,整个云岚城都会有危险。”
“因为流萍长期待在谢府某处,又与谢元珩亲近,身上免不了留有谢府的香味,所以这几年来谢家会去每一户探查情况,一是为了掩盖味道,二是为了先发制人。”明颂理清自己的思路。
周祈安道:“嗯。谢家表面广行善事,目的也是为了不被人怀疑。”
宋未桑缓了一下自己情绪,“谢元知行事缜密,怕是没那么容易让他露出马脚。”
周祈安:“上次袁氏的事发生得太突然,我怕谢元珩情况已经有些危险了。为了避免谢元珩被反噬的后果,我们得尽快结束这事。”
思索片刻后继续道:“明日我与未桑先同谢元知说去南郊探查几天。让谢府这边放松警惕,再想办法引出流萍。”
“照明颂的说法,流萍对你有好感,可否能再去找她问出更多的事情。”
宋未桑道:“可是宴席快散了,流萍素日又被谢府关着,明颂如何能找出流萍。”
周祈安笑着摇摇头,“你忘了,明颂现在是谢元青的学生。”
“...”
“...”明颂就知道准没好事。
考虑到明日行动太过急切,可能会打草惊蛇,关于明颂上门学习法术的日子便定在了后几日。
谢元青全程没有说话,也许是考虑到自己身份尴尬,不再表态。
时间也不早了,便想着先将明颂送出去,可谢元青却待在位置上没动。
“谢公子,你不必多想。我们决定同你说这些,是知道你与他们不一样。”周祈安一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于他看来朋友之间是不应该有隐瞒的。
明颂偏头朝谢元青看去,见人仍是沉默,便想着先缓缓气氛,“谢先生,以后多多指教了?”
虽然明颂并不想承认,但是谢元青的法术确实无人能比,对她来说,跟着谢元青学无疑是最快的捷径。
当夜,月明星疏。
谢府书房。
“元珩近日情况如何了。”谢云靖立于案桌前,垂眸翻过一页卷宗,见人进屋头也没抬,直截了当问。
谢元知轻声合上门后,这才走近恭敬回道:“昨夜又有些控制不住,怕是过几日还需要去觅食。”
手上动作停了下来,谢云靖抬手揉了揉眉头,“玉京那位已经注意到这边了。”尔后顺势坐了下去,继道:“周祈安不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人,在这种节骨眼上还要更多!他莫不是要我谢家亡!”
说到最后已然有些怒意。
谢元知背脊更弯了些,“父亲息怒。”
“他说还要几个。”
“这次是五个。”
谢云靖气极,将案桌上的卷宗挥翻在地,胸腔里似有团火烧着,不住地喘着粗气,“好好好,五个!”
“儿子已经探查过了。城西有三家,南郊一家,城主府...也有一个。”
谢云靖闻言抬眸,忍住火气仔细打量着谢元知现下乖顺的模样,“城主府?”顿了顿,咬紧了后槽牙道,“元知,将你留在云岚城真是委屈你了。”
谢元知淡笑道:“能为父亲分忧,哪能是委屈呢。”
“元珩是你亲弟弟,你自然是疼他的。唉,为了他,我们都已经走到这步了,多走几步又何妨呢。”谢云靖摇摇头,似乎已经接受了现状。
谢元知仍是嘴角挂着笑意,没再回话。
“那谢元青呢。”
“他与周祈安几人相处甚好,还有明家小姐。”
谢云靖不明意味冷笑道:“相处甚好。那个怪物还能和人相处甚好?”语气丝毫不掩讽刺,“明常道近日也不知发什么疯,竟向我为他介绍法术先生。”
“不过父亲让谢元青去教授,不就是为了让明小姐知难而退吗。”
谢云靖阖目思索道:“让谢元青混淆他们的判断也不错。之后若是事情败露,便找人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到时候,谢府只是不明真相的受害者,而谢元青...”
谢元知聪明地接了下去:“就是这起失踪案的罪魁祸首。”
其实谢府三个儿子中,谢云靖最是满意谢元知,聪明且一点就通,可惜没有灵根,便不能运用灵力。
在如今的世道,单有脑子是不够的。
“就依你的方法罢。只是不要让周祈安察觉到了。”
“是。”
“再去敲打一下那妖物,没有下次了。”谢云靖摆摆手,示意人退下。
“元知告退。”
谢元知从书房退出来,慢步穿梭在游廊上,袖口里的手却是攥紧后没再松过。
他的好弟弟...
谢府地下水牢。
“流萍,出来。”水牢里滴滴答答的响声惹得谢元知心绪杂乱,此时蹙着眉望向这四方水面。
很快,流萍便从水中浮现,“大公子。”
“近日你与元珩走得太近了。”谢元知拧着眉,强忍着情绪。
流萍仰着头看向谢元知,谢大公子不如二公子亲和,每次同她说话都是这般离水池隔着距离,也不曾弯腰或屈膝伸手抚她,每次来不是吩咐任务,便是她做错了事需要惩罚。
因此流萍有些怕他。
“五日后去这些地方。”流萍伸手接过纸条,指尖转了个法术便不见了。
正当流萤以为今日便结束时,谢元知离去前留下一句,“去领罚。”
“...是。”
片刻后,水牢深处传来一阵阵闷哼轻吟,又很快消淡下去。
直到滴滴答答地水声再度清晰且规律地响起,谢元知这才拾阶而上离开水牢。
这几日连着下了雨,打落不少枯叶,在院落里凌乱铺着,不远处传来扫走落叶的沙沙声,又是一阵风呼过,明颂缩了缩脖子。
今早宋未桑联络说了这几日他们那边的情况,也假借南郊有事将谢元知约了去,所以今日谢府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让明颂放心。
明颂在谢府前等进去通报的小厮,街上湿漉漉的,偶尔有几处积水,被她踮起脚尖扰起圈圈涟漪。
谢元青一出来便是见的这一幕。
“明小姐。”
不知是隔了些距离还是什么,谢元青的语气听起来并不生硬。
细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明颂缓缓抬头,就这样愣在原地。
她以为,又是识海那道温柔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