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颂的心脏宛如被人攥紧般,结界自破后她便被宿鸣推着往下坠,耳边传来噗通一声,整个人便被海水裹挟住。
宿鸣的身影在入水那一刻消失不见,她眼前所见的是无数小气泡翻涌着向上浮,因晨熙而变浅的海水,混着深蓝色不断离她越来越远。
周身是愈发平静的深海,她不断地在下坠,肺里的空气也变成一串小水泡往上跑。
明颂浑身仿佛都没力,周围也寂静得可怕。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变得模糊不已。
她明明学过如何在水中憋气供氧的。
谢元青教过她...
可她现在连施法都没有力气。
意识涣散之际,像是隔了很远的地方传来水搅动的声音,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的眼皮实在是太沉了,只能依稀看见水在眼前不停翻涌。
安静下坠的明颂仿佛下一刻便要被深海吞噬,谢元青瞳孔微缩,异样的情绪在心间萦绕放大。
又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指尖溜走了。
谢元青知道自己其实对一切情感都很迟钝,无论是谢家对他避之若浼,还是别人指骂他谢家人做出何等伤天害理之事,他都无所谓。
可周祈安他们并未因此对他有偏见,反而因他一身本事邀他同行。
原来他‘万恶之源’的身份还有这点用处...
明颂的出现让他知道自己虽然被讨厌也可以反抗。
谢元青虽然不懂明颂为何看他的目光总是情绪复杂,但他知道明颂并恶意。
因为明颂她天生就不会对别人恶语相向。
所以他害怕,害怕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害怕失去这一切。
可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在离他远去。
谢元青奋力朝明颂游去,手指在冰冷的水中终于捕捉到她的手,手臂收力,将明颂带近自己的怀中,大手覆上明颂的后脑勺,墨发如蛛网般缠住他的手。
明颂微阖的眼眸在逐渐失去意识,细小的气泡在她的睫间穿梭,谢元青手掌往下托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覆上了明颂的眼眸,头朝前倾去。
隔着海水,谢元青垂眸触碰上那一片柔软,无数的小气泡在双唇之间浮动。
有什么东西在心尖绽开。
也有什么东西开始碎了。
...
“先上船。”周祈安见半灵界人的船逐渐靠近,谢元青也立马下水去找明颂了,而他们不能再待在水里了,这样下去会脱力失温的。
他朝明祺扬声道,随后向宁沅沅游去。
不一会三人便都攀上了船,此时晨光早已破晓,昨夜的暴风雨仿佛都是幻象,温暖的阳光烘得浑身暖暖的,明祺紧紧抓着船舷,满脸着急,一直紧紧盯着水面。
“他们怎么还没出来!”
宁沅沅拧干发尾的水,朝明祺走过来,虽然心里焦急,但仍是出声安慰道:“没事的,谢大哥一定会将明颂姐姐救上来的。”
仿佛是言出法随般,宁沅沅话音刚落,靠近船的另一侧便传来破水而出的声音。
谢元青一手扒着船舷,一手拖住明颂的背,而陷入昏迷的人紧紧靠着他的肩上,谢元青手上用力,连带着明颂,两人十分轻盈地翻上了船。
哗啦啦的海水因附着不及,落在了两人身后,其余人纷纷围上来关心。
最终让明颂靠睡在宁沅沅的膝上。
“你们居然在水里待了一晚上?”半灵界人将白帆扬起,顺带将夜明珠收入怀中,“我以为你们都沉海了。”
风暴过后的海面仍是不停涌动着,半灵界人翻身上船后便将夜明珠高高挂着。
在漆黑无光的瀚海之间,不停呼唤着。
半灵界人都以为他们沉海死了,一个人靠着长杆自责了一晚上。
好不容易接到了渡客,却没能将人平安送到灵界,他都不好意思将收到的钱拿回去。
幸好在渡过一夜风雨后,他听见远处有落水的声音,便摇船过来。
果不其然,是这群渡客。
周祈安闻言蹙眉道:“现实只过了一晚吗?”
在半灵界人疑惑的眼神中,周祈安将他们被卷入‘幛’内,经历了一次月沽岛祭祀典礼的事简单道出。
“我没想到,月沽岛居然最后是这样覆灭的...”
半灵界人摩挲着手腕,垂眸道:“我们只知月沽岛最终自食恶果,引来海神大人的灭岛之怒。”
周祈安将佩剑从腰际上解了下来,放在腿边,沉声道:“既然如此,灵界又为何会日况愈下?还是说,这月沽岛灭岛一事与惊烛渊有关系?”
“其实...我们岛上都有猜测。”半灵界人也靠近周祈安他们围坐在船肚,面露难色,“其实这件事与月沽岛无关,真正惹怒海神大人的是惊烛渊...”
明祺时不时看几眼昏迷的明颂,耳朵仍是在仔细听他们的对话,此时忍不住插话道。
“只是月沽岛当了替罪羔羊?”
半灵界人神色收敛了些,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周祈安与明祺相视一眼,想来这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毕竟当时祭司对村民所说的肺腑之言也有相关言论。
同样在被宿鸣弄晕之前,她曾对周祈安说,调查这事是他们之后要做的。
一个拥有四时枝的人竟有如此力量。
他们还是低估了四时之镜和四时枝的严重性。
宁沅沅大腿承托着明颂的脑袋,并不重。她明面上在听周祈安与半灵界人的对话,实则余光紧紧盯着谢元青的左手,他尾指轻轻搭在明颂的手臂上,灵力在他的指尖萦绕。
明颂浑身开始逐渐褪去湿意,可谢元青自己的下颌都时不时滴下一两颗水珠,却还是先照顾着明颂。
宁沅沅咬着口腔里的肉,忍住内心的呼喊。
大家连这么明显的都没发现吗?!
好在初夏的阳光很暖烘烘的,大家身上的水意也很快被蒸发干净。
确认明颂并无大碍,只是同上次一样陷入了昏迷,便按照最初的计划前往惊烛渊。
周祈安侧目看了眼明颂,敛去眼底的沉色。
明颂觉得自己仍在不断地下沉,坠入那无声漆黑的深海里。
她再次在虚无中看见了现世的自己。
福利院在明颂成年的前几年倒闭了,之后磕磕绊绊地读完了初中,一堆人仿佛被遗弃在这个社会。
幸好还有社会救济会,明颂等人也在他们的帮助下顺利升入高中。
明颂并没有什么其他要做的事,整天只知道闷头读书。
除去上课时间她还有个夜班,日子可谓是三点一线。
好在认真学习的结果是考了个不错的大学,明颂话并不多,也不太会维系人际关系,虽然能和室友们友好相处,但更多的还是一个人自娱自乐。
穿书这事纯属意外。
明颂在辅导员的建议下毅然选择了考研,好巧不巧,在某晚熬夜写论文时就这样猝死了。
...
明颂其实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事,只是觉得自己在现世的人生太糟糕,在系统的保证下,完成任务后,会给她重选一世的机会。
她便答应了。
明颂在黑白结界之间中醒来,这是她当时猝死后第一次听见谢元青声音的地方。
她撑坐起来,在无边界的黑白虚无中独自徘徊。
这是梦吗...
从遥远的虚空里传来一道女声。
“完成异世界的任务,你将有机会重选一世。”
“而你的任务是,阻止谢元青黑化。”
与当时差不多的话术,只是这次既不是谢元青温柔地提供选择,也不是系统机械地将任务呈现。
女声空灵缥缈,没有参杂一丝情感。
明明周围全是毫无作用的粒子在漂浮,明颂却觉得自己被人睥睨着。
不一会儿,对方再次开口。
“那么,你的选择是...”
左边是拒绝任务,返回现世失去生命的白界。
右边是同意穿书,进入异世界完成任务的黑界。
明颂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她好像思考了很久。
充满危险的未来,会受伤,会死去。
复杂的人际关系,会迷茫,会逃避。
她这是在强占原主的人生。
但是她贪图原主温柔的家人,贪图同频共振的友人,亦贪图时时刻刻都在默默关心她的人。
明颂眉头一松,如释重负般叹出一口气。
她转身面向漆黑空洞的黑界,毅然踏出了第一步。
做选择从来不是她的强项,也从不考虑是否会后悔。
因为明颂做选择从来都不允许自己后悔。
这次漆黑的路明颂好像走了很久,听着遥远传来飘渺女声的笑声。
她脚下并未畏惧。
空气开始在黑暗中流通,墨染的黑色仿佛沾了水在逐渐褪去,隔着眼皮也觉得外界明亮。
明颂的睫毛开始颤动,眉头因刺眼的光线而蹙起。
“姐?姐你醒啦?”
明颂挪了挪手臂,抬手挡住部分光线,她这才艰难地睁眼看清周围。
自己躺在宁沅沅的腿上,因明祺一声惊呼大家垂眸看她。
海水拍打在就近的船身上,明颂已经听习惯了。
她撑坐起来,“我这次又晕了多久?”
怎么每次都是她晕,按理说她的体质应该不算差吧...
“半天,刚过午后。”
在她坐起来时,谢元青几乎就在她的身侧,所以这句话仿佛是靠在她身后说出的。
明颂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