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匀影收起魔令,思绪也跟着收回。
既然有了魔令,那她即时便可去魔界。
只不过上次去鬼界只花了几个时辰工夫,自然不容易被发现。
而这一去不知要多久,神山有些花灵是风尘年的眼线,灵物初开灵智,不算聪明,但耳聪目明,不得不防。
巫匀影像往常一样,神尊不在,她也会去契天阁修习,甚至比平时更勤快,修习时间更长。
这样两三天后,一日夜里,她在契天阁无人之境,将三生万物珠的附珠变出来,化成珠灵。
“主人有何吩咐?”
巫匀影抬手,将她变成自己的模样,道:“这些日子你便像我一样,卯时到契天阁修炼,亥时回林下风阁,直接沐浴歇息,减少与人接触,每月十六到洗髓池外的密林里坐上两个时辰再回去,知道了吗?”
“是。”珠灵摸摸自己的脸,欣喜极了,“主人你真好看。”
巫匀影提醒她:“小动作注意些,莫叫人发现了。对了,我阁内有个木灵,你记得每日给它投喂两条灵鲦,它会叫你吾皇,你应着便是。”
珠灵一叉腰:“什么?它叫我吾皇,难道不是它给我抓鱼?主人,莫非你把它当灵宠养?那养我呀,我也很乖的,可以长出条尾巴来,每天摇给你看!”
巫匀影叹气:“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珠灵了。”
珠灵:“不嘛不嘛,我也可以不成熟的!”
巫匀影:“......”
这珠灵确定是神尊大人变出来的吗?
怎么和神尊无半点相像,这性子随了谁......
*
安排好天外春山的事情,巫匀影当夜便启程。
途中路过洛水,刚好看见妖后大闹洛水,要杀了锦鲤仙子的一幕。
洛水水面动荡,浪潮翻涌,不少鱼虾受牵连,被冲上岸边,哭天抢地。
其中一个蚌壳还没修炼成仙,只是一个蚌精,此刻被重伤,千年修炼毁于一旦。
它不怕死地骂道:“疯女人,杀千刀的,自己管不好丈夫,来别人家闹什么闹。如此泼辣,难怪被妖王厌弃,纵是万年狐狸精,也比不上仙子!”
若不是妖后现在头脑充血,一心只想杀锦鲤仙子,那今日便是它的死期。
闹得这么大啊,巫匀影啧啧一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接下来便是锦鲤仙子口吐真言,妖王伤心欲绝,还有一段时间好闹的,足够让少君慢慢折腾。
巫匀影还担心时间不够,心思一动,决定添油加醋一把。
她化身一个垂垂老矣的珊瑚精,趁乱混入岸上的鱼虾中,连咳好几声:“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洛水原是仙族地界,妖后恶毒有错,可仙界援兵也不该迟迟未到,真是寒心啊......咳咳,老朽身负重伤,恐怕活不了了......咳,嗬嗬嗬。”
话音落下,她便四脚朝天,嗝屁了,化为了一株死珊瑚模样,魂散于空中。
周围鱼虾虽与她不熟,但洛水珊瑚千万株,不都长一个样,说不定是哪个珊瑚伯伯呢。
见他身死,更加义愤填膺,这次定要好好质问仙界,难道当真不想要洛水众人了,要放弃他们吗?
这下凤神又多了个活,安抚洛水众人。
巫匀影干完坏事,拍拍屁股便跑了。
不知道的是,她给凤神惹的这个麻烦,耗费了他更多精力心思。
因为珊瑚一族繁衍方式特殊,很难判断究竟是哪棵珊瑚株身死魂消,所以珊瑚一族,千万株珊瑚,他全部都厚礼相赠,以此平息众怒。
凤神虽为少君,却还不是天君,此番想以这种最初级的方式弥补洛水众人,自然要自掏腰包,算是亏了个倾家荡产。
虽说凤凰一族家底雄厚,但经此一遭,族中会有多少异议,可就未可知了。
*
巫匀影抵达魔界地域时,风沙肆虐。
上一世她从没来过魔界,她救鲛螭,不过是因为她想死,对方成全了她。
在她眼里,本就谁也不欠谁的。
可这糊涂账没她这么算的,她给鲛螭的,分明是天大的恩情。
魔界地域万里焦土,黑压压的天让人喘不过气来,而巫匀影有半身魔髓,此时身处魔界,对这里浓重的魔气还算适应。
此处一片荒凉,怪石嶙峋,寻常人在这里恐怕还没找到魔界入口,便会丧命于此。
而巫匀影手中的魔令透着一明一灭的幽蓝之光,指引着她正确的方向。
很快,巫匀影便寻到了这荒漠之地的唯一一处绿洲。
魔令指引她,将它放在水面之上。
触到水面时,巫匀影才发现这里是海市蜃楼,看着是水,摸到的还是沙土。
而当魔令置于其上时,绿洲不再是幻象,变为了真实,水面开始荡漾波光。
清水变成黑水,湖心涟漪放大,化成漩涡。
魔令化成一只帆船,巫匀影坐了上去,便随之进入漩涡。
再一睁眼时,身后一片沙雾,面前一座大碑,上刻有“黑水境”三个大字。
碑中一团魔息涌动,转瞬出现一个八抬大轿。
八个抬轿子的魔兵齐声道:“黑水境魔君请贵客上轿。”
巫匀影一袭黑衣,头戴嫣红斗篷,早就隐去了神息,只留魔息,便是不想暴露身份。
看来鲛螭知她既然住在神界,必有缘由,所以也没有告知旁人她的身份,还整了这样一个较为封闭的轿子来接她,倒是很会做事。
魔界入口很多,而这个入口是鲛螭专为她开的,只有一境魔君的魔令才能开启。
鲛螭便是黑水境之主,现在的鲛螭魔君。
昔年玄天界和魔界开战时,魔界尚有一魔尊和八魔君,而如今只有三个魔君分守三大魔境,其余五大魔境都在这届魔尊手里。
这届魔尊本是上任太祭魔尊座下一长老,只因太祭虽有真魔之身,却年纪尚轻,未曾娶妻生子,死前便将位置传给最可靠的他。
而这届魔尊本就年事已高,命不久矣,且其三个孩子皆死于大战之中,他也因当时落下残疾,再无法有子嗣,所以便启用魔尊大选,选出下任魔尊。
此等盛事,魔界中人都能参加,包括三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
所以说是大选,其实最后不过是三魔君之间的争夺罢了。
前世的新魔尊,便是鲛螭。
鲛螭成为魔尊后,多次给巫匀影传信,愿意将魔尊之位归还,甚至亲自来见她。
一界至尊,彼时甘愿俯首称她为主。
而巫匀影当时却道:“人人所求不同,我所求的,是受那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彻底丢弃这半身魔髓封神。今后我与你们魔界,不会有半分瓜葛,若日后魔尊再踏入我玄天界,便是与我为敌,我不会手下留情。”
再踏入我玄天界,我玄天界。
多么可笑,她自认已是天界之人,可曾有人把她当作过玄天界之人?
当时年少,真是愚不可及。
巫匀影很憎恶回忆前世之事,但却总不可避免地想起。
在轿内一觉睡醒,她已经来到鲛螭的魔君宫殿。
睁眼时,她掀开眼前黑帘,便见鲛螭跪在地上,不知多久。
她一身赤红的魔君服饰,眉目英气,再不是当初衣衫褴褛,任人欺凌的小妖。
此刻见巫匀影醒了,鲛螭接连磕头,眼中含泪,又如初见时那样,眼里对她只有尊崇。
“鲛螭恭迎女皇陛下!”
今日一见,恍若隔世,一些东西变了,而炙诚之心,从未改变。
巫匀影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沉默地将她扶起,便见她身侧站着一个穿绿肚兜的婴孩。
他看着很小,本应该在襁褓之中,此时却脆生生地道:“圣恩恭迎陛下,谢陛下昔日救命之恩。”
圣恩,圣人之恩,不用旁人解释,便知名字由来。
鲛螭道:“陛下,他得您之恩,出生时便助我斩杀上任魔君,如今还没满周岁,已经可以化龙,若您不嫌弃,日后他可以当您的坐骑。”
巫匀影失笑,摇头:“好歹是一境魔君之子,当我的坐骑,像什么话。”
鲛螭让圣恩先下去,恭敬道:“陛下,魔令之言非虚,您是最适宜成为魔尊之人。圣恩若能成为您的魔座,那是他的福分。”
这里是鲛螭的秘殿,巫匀影由她引着,坐到金座之上,低垂看她,道:“你何时得知我是邪神?”
鲛螭:“成为魔君之后,邪神之名,六界尽知。”
巫匀影:“那你可知,何为‘邪神’?”
鲛螭认真答道:“百年前,神女广妜融合日月星辉之力汇聚神胎,恰逢魔邪星降世......”
当时凡被魔邪星借生者,无论仙妖皆气绝身亡。
魔邪星又去往人间,彼时人界人皇,为除此患,误信妖道,炼化七七四十九名刚生下来的婴儿,引入纯阴产妇腹中,供魔星托生,自然无疾而终。
其血腥惨烈,掀起人间一场不小的动乱。
后来魔邪星又至魔界,入主碧幽境魔君鼍鳄即将出世的小女儿,君后难产七天七日后,终于诞下它。
那孩子却是一天一变,三天便有五岁孩童模样,十天后便是及笄少女,容貌妖冶非常,浑身邪气,专干坏事,对自身力量使用更是无师自通。
三岁大的时候,碧幽境便无人可控制她,再年长几年,连现任魔尊也对她无可奈何。
好在此时的她也只是干些打碎至宝,把魔捆树上挠脚心的小事,未伤及魔命,魔族也就对她容忍颇多。
不管怎样,这可都是魔邪星转世,是千年难遇的天生魔种,是比太祭魔尊还强悍的真魔之身,未来懂事后,加以引导便可做魔尊。
和太祭一样,重振魔族。
这一点,玄天界自然也想到了,不久后便以魔邪星为祸六界为由要将其诛杀。
魔族自然不愿,玄天界大军逼近魔界边境。
大战一触即发时,魔邪星主动现身,竟然忽然爆体而亡,大军最前面的神女广妜首当其冲,玄天界神兵天将受伤者众多。
此刻神魔两族才知道,原来这个身体早就承载不了魔邪星之力了。
一场大战,自然得以避免,没理由再发生。
魔邪星的魂胎不死不灭,此后重新逃窜六界数年,却不再借胎于任何人,便更难以捕捉其踪迹,可它需要有实体才好消灭。
众神猜测,许是魔邪星经历过爆体之痛,不愿再随意借胎。
可一日不灭它,六界便仍有危险。
玄天界权衡之下,终于决定大开天门,给它机会,入主神胎。
神胎是神女广妜集天地精华所成,其灵力纯净雄厚,是唯一可以承受魔邪星之力的存在。
天门洞开,神胎果然吸引了魔邪星到来。
那日神胎和魔星融合,成为邪胎,生来便有一半神髓一半魔髓,半神半魔,又非神非魔,后被称为邪神。
当时的邪胎看起来与凡胎无异,本可直接诛杀,可邪胎本体是广妜日夜凝成的天生神胎,汇聚了她全部心血和情感。
她于心不忍,恳求众神给邪神一个机会。
众神本来不愿,但念及那日魔邪星爆体后,广妜为保神兵天将,自己受了重伤,离殒身之日不久,便暂且答应。
神女广妜虽留邪胎,却怕它日后一念成魔,便去除邪胎记忆,让它成为普通凡胎。
更在殒身前,以周身骨血化灯芯,凝成神魂灯,以防后患。
待神女身死,邪胎入凡间,经百世轮回,方可彻底消除魔性。
谁料巫匀影的第一世死后,便通达大道,直接丢弃一身凡骨,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终于回归真身。
众神本欲杀她,这一次倒是凤神给她这个机会,以他少君之名。
可是......
巫匀影沉吟片刻,道:“你所说的,是魔族史书所载?”
鲛螭随手变出一本厚册,呈给她,道:“回陛下,正是,与史书分毫不差。”
巫匀影翻看了那本厚册,忽然冷声一笑,攥皱了手心里的书,咬牙切齿道:“可真是,和神族史书,形同两物啊!”
昔年她居于神山,闭目塞听,只有凤尘年给她的史书上说,魔邪星降生于神胎之中,不曾为祸六界,不曾有过当魔女的经历,第一世便是凡间那世。
史书还说,广妜千年前便身死,至于神魂灯,更是下落不明。
从未说过这神魂灯竟然专为她而造,而广妜就死在她降生人世不久前!
照这样说,眼下神魂灯必在神界,甚至必在凤尘年手中。
而她的魔髓,在她降生人界前,少君想取,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么?不需费吹灰之力。
原来,至始至终,从一开始,凤尘年就给她定好了死法。
一旦她偏离他的预想成魔,便会死。
这是一场赌局,无论他赌输赌赢,巫匀影的命,从来不在自己手上。
巫匀影周身杀意浓重,好一会儿才平息道:“你帮我暗中去寻,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神魂灯,我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魔族禁术这样多,她总有办法拿回自己的命,杀了神族虚伪之辈。
鲛螭应道:“是,鲛螭会竭尽全力。”
巫匀影看了她一眼:“其实我问你‘可知何为邪神’的本意是,让你清楚我现在非神非魔,既然还不是真魔之身,你可还觉得我能坐这魔尊之位?”
“有何不能?”鲛螭直视着她,眼里燃着希冀,“陛下昔年可做人皇,如今真身是真魔之星转世,魔尊之位当之无愧。更别说您是天生神胎,就算做六界至尊,也无可厚非!”
“好一个当之无愧,无可厚非。”
巫匀影想起前世自己落下那番决绝的狠话后,鲛螭跪地:“陛下在上,鲛螭所愿,至始至终都是您在骊山时所愿——
“希望您能不拘于一方天地,拥有一切您想拥有的,永世顺遂。”
“罢了。”巫匀影收回思绪,前世今生场景重合。
她终于弯起唇角,说:“那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