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05
林西言很安静地跟着护士,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换了做检查穿的衣服、量了体温,然后拿着体温表回办公室找楚思源。
楚思源的办公室并不像一个门诊医生的办公环境,沙发很柔软、暖气开得很足,灯光很亮却不晃眼,总之是一个很放松、很舒服的环境。
陆时煜坐在沙发里侧,跟他打招呼:“来坐吧。”
林西言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背挺得直直地,抬手把体温表交给楚思源。
“量过体温了?”楚思源拿过来看了看,“体温没什么问题,不要紧张,来医院都是要量一下的。”
林西言理解:“嗯。”
楚思源把体温表放到桌上,看向陆时煜。
陆时煜:“?”
楚思源指了指门口,“患者家属请去门外等,我院不提供这种特殊服务。虽然这位患者伤得是肩膀,也不排除有些小朋友看起来好像比较害羞,对吧?”
陆时煜无话可说:“那我先出去。”
林西言看着他。
陆时煜:“……你一个人,可以吗?”
“有些患者家属真是不自觉……”楚思源把陆时煜赶走,自己坐到原先陆时煜的位置,“他不行,难道你还能替他?再说哪里是一个人了,我就不是人?”
他说着还要找认同:“林西言,你说是不是。”
陆时煜不理他,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门关上。
“好了,我看看你的伤。”楚思源立刻变得专业,仔细给林西言检查过后,脸色变得凝重,“你这个年纪,未免也太能忍辱负重了吧?”
林西言不太明白:“怎么了吗?”
“……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喊疼呢?”楚思源立刻开单子让他去拍片,嘴里还要问:“一般小孩受这样的伤早就哭得哇哇叫唤了,你怎么回事?看你的反应还以为就是破点皮呢。”
“我……”
“你跟我说实话,”楚思源严肃地看着他:“陆时煜那小混蛋是不是真的家暴你了?你别怕,有我在你不用怕他,我大义灭亲替你报警抓他。”
林西言:“……医生,我疼。”
“现在你知道疼了!”楚思源亲自带他去找护士,“怀疑是软组织损伤或者骨折,拍了片立刻拿给我看。”
“仪器已经准备好了,”护士对林西言说:“你跟我过来。”
“他……”陆时煜不明所以,他当时离得远,没法直接判断林西言的伤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好问楚思源:“很严重?”
“还年轻,没多大事。”楚思源的语气比对林西言时轻松不少,“骨折,一会看下片子,估计不需要手术,只要谨遵医嘱、好好休息,对以后生活没有影响。”
“不过这小孩太能忍了,他这个程度一般人早就疼哭了。”
“他是小提琴手。”陆时煜答非所问。
“……”楚思源被陆时煜这大喘气的叙事手法给气笑了,“表弟啊,你是不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
“普通人跟小提琴手,这精贵程度能一样吗?”
陆时煜若有所思,“不过他好像不太愿意别人知道这件事……总之你跟他说得严重点吧。”
楚思源:“…………”
幸好出片速度很快,楚思源的判断没错,的确是骨折。不过幸好移位不是很严重,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个低级伤害,但如果是专业的小提琴手,或者将来要走这条路的话那就不好估计了。
虽然有很大可能没有任何影响,但是谁能保证呢。
楚思源替林西言处理了伤口,照着两倍的严重程度下医嘱,外伤、内服的药都给他备齐了,嘱咐他两周之后复诊或者请家庭医生处理也可以。
“我会带他过来的。”陆时煜替他回答:“这个伤算我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负责。”
“你能负责个——”楚思源转过话头,“既然这样,刚才医嘱你都听到了,背下来了吗?背给我听听?”
陆时煜举了举手机,“录音了。”
楚医生妙手仁心,不跟患者家属一般见识。
“你有这个意识非常好,希望行动上也不要落下。”楚思源把药方一甩,“去药房取药,然后滚吧!”
陆时煜点头,“替我给舅舅问好。”
楚思源随意点了点头。
林西言拿着一堆检查单和药方,乖巧道:“谢谢医生。”
“小朋友别客气,以后常来玩……哦不,来家里玩。我家有一架钢琴,拍卖价起码一亿起,特别适合你这种……”楚思源简直和蔼可亲,判若两人:“年轻人,特别适合打卡拍照。”
陆时煜把林西言手里的单子都拿过来,又替他把之前摘下来的棒球帽戴好,扣着他后脑勺不让再理楚思源,“走了,回家。”
旁观06
陆时煜的动作是很轻的,出了楚思源的办公室就把手开了。不过那确实是一个有着保护意味的动作,林西言像是自己把那几秒钟无限延长了,僵着脖子不敢乱动。
他也不敢抬头看陆时煜,只顾低着头往前走。幸好晚上医院人少,否则他这样走路一定是要撞到别人的。陆时煜跟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他往药房相反的反向走居然也没纠正他,两个人就这样在就诊大厅绕了一大圈才终于到了药房。
拿了药,林西言非常自觉地:“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陆时煜没有立刻给他,而是把每一种药都拿出来看了一遍——药盒上都会有一些必要的说明。
林西言趁机光明正大地看着他。因为戴着帽子的缘故,他要更加仰起头才能看清。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这样近过,一伸手就要碰到。林西言细微地动了动手指——接着就被塞了一个药袋……他愣了一下,才收回视线,像是有一些轻微的责怪。
陆时煜:“?”
*
回到家已经超过12点,陆时煜下了车说:“你先去吧,记得吃药,这几天拿东西不要用右手。”
林西言用眼神询问他。
陆时煜回答他:“我抽根烟。”
林西言不知道陆时煜还有这个习惯,不过他也看出陆时煜的情绪不好——几乎是一靠近这栋别墅,连踩刹车都暴躁了一些。尽管他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林西言还是发现了,他点头道,“嗯,好的。”
林西言自己一个人回房间,一路上都不敢发出什么声响,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提着的心才落下。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的一袋子药,没忍住笑了一下。
旁观07
陆时煜其实不爱抽烟,只是想找一个寄托,让他暂时可以放下一些事。那是被隐藏多年的秘密,或许真相也不值得他多年的求索,可他心里始终记得那年花园里的琴房、那一段音乐。
说来很荒诞,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具体描述那座花园,也不记得是什么音乐,却始终没忘记那段琴声里充沛的情感。尽管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如果非要找一个词去形容,那或许是悲悯。
可她在悲悯什么呢?
是为她自己吗?
陆时煜实在对音乐知之甚少,否则他或许可以找到那段琴声的原作,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而聊以慰藉。
这当然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他原本会在充满音符的家庭氛围里长大,或许他不会成为一个演奏家,但绝不会对此一无所知。但他的确在这件事上和陆明远有着相同的默契,他从小到大甚至连登台唱一首歌的经历都没有。陆明远是深恶痛绝,而他——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年幼的自己太过弱小,于是选择了逃避。失去母亲的痛苦尚且会令一个成年人崩溃、痛哭,更何况他那年十岁,他的人生第一次面临失去,他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去面对。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与陆明远的那一场争吵。
这其实是很少见的,印象中他们似乎没有产生过任何大的意见分歧,他总能做出令陆明远满意的选择——或许也有陆明远纵容的缘故,但总归他们是一对表面上相处得十分合宜的父子。
他没有因为父亲的权势而养成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嗜好,他的父亲也愿意在他面前维持体面。这样其实挺好的,前提是他们能够一直维持这样的平衡——可林西言的出现,令他隐约感觉到某些事情要失控了。
首都音乐学院、乐团的小提琴手、以及那个捐助名单……这都是巧合还是人为故意?
“时煜哥哥!”陆时煜心不在焉地接通电话,听到原竞的声音,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我还要在家里住几天,等我姐姐婚礼之后我们再搬家吧?你跟陆董说了吗?”
“还没……”原竞说的是他们约好要一起搬到新住处的事——陆时煜因为要正式开始接手他母亲留下的资产,住在这边的别墅因为距离太远而不太方便,决定搬去别的住处,原竞大概是觉得好玩,也要跟他一起搬家。陆时煜调整了情绪,不再去想刚才的事,他道:“虽然还没说,不过他不会反对这个,原叔叔同意就好。”
“当然同意了!”原竞听起来十足地兴奋:“我爸最喜欢你!刚好我爸妈准备去旅行,有你照顾我他们也放心……”
陆时煜:“那你呢?”
原竞:“我什么?”
“你也打算让我照顾你?”陆时煜把手里的烟掐灭,描述道:“我们会一整天都在一起,你每天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每天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都会是我,我不会让你熬夜打游戏,也不让你通宵看电影,这样你觉得可以吗?”
原竞:“……”
原竞沉默片刻,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个晴天霹雳。他弱弱地:“时煜哥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陆时煜不会骗他,坦诚道:“嗯。”
他说完又立刻道:“不过现在好多了,只是有点累。”
原竞问:“是因为我吗?”
陆时煜答:“对,你是开心果。”
原竞被逗笑在那边哈哈哈,陆时煜也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他从车库里走出来,脚步渐渐变得轻快。
“我是很喜欢原竞的。”他想,“喜欢他没有忧愁,喜欢他永远被爱着,永远不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