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旁人来说,这是交流论道,顿悟的难得机会,但是对流觞曲水最顶端的人而言,这仿佛就是单纯的吃席。
“小殊,你能饮酒吗,你师尊看到了不会说我吧?”
张宗提起酒壶,有些犹豫。
其实他想说的是“剑尊不会砍我吧”,忍了忍,还是在人家徒弟面前改了说辞。
慕容殊馋酒了,自然是连连点头,“没问题的,我都这么大了,他才不会管这个。”
说着,杯盏已经伸了过去,十分期待地放在壶嘴下面。
“好吧。”张宗倾壶,给他倒了一半,“你先尝个味,别醉了。”
哪怕只有一半,慕容殊也心满意得,两指捏住酒盏,沾了一小口,浓香的酒气冲入口鼻。
“谢谢宗主。”
尾音飘飘的。
做为这场宴席名义上的主人公,叶振就坐在吴得意旁边,他话少,但眼睛就跟粘在慕容殊身上一样,慕容殊哪样多用了几口,等玉盘飘来不动声色地用灵力往对面推。
吴得意心虚有愧,自然对慕容殊千好万好。
其他峰的峰主也爱与他打趣闲聊,时不时投喂一点温和滋补的吃食。
这条“云流”的顶端并非在地面,而是在空中,酒盏玉盘一个接一个从云层中冒出,顺流而下。
坐在顶端的除去万法宗各峰峰主,还有其余门派中地位超然,修为高深之人。
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慕容殊,第一眼除了惊艳别无他想,随之而来的便是震惊揣度。
他们探了又探,这人的修为仍旧是练气期,体质也平平无奇。
直到有峰主给予不悦的警告,他们才停了探究。
有人想起近年来的传闻,说是剑尊收了个天资愚钝的弟子。
难到那个弟子就是他?
这些或明或暗的打量,慕容殊通通不在乎。
知道了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天生丽质性格好,长辈同辈都喜欢,不需要一直用视线来提醒他了。
忽然,流云颤动不稳,玉盘碰撞清脆作响,强大到压迫所有人的境界威压铺天盖地袭来。
在场所有修士面露痛色,心脏如同坠了千斤重,沉甸甸的。
修为低些的,早已汗湿了后背,双腿发颤,勉力支撑着。
一声清啼,几只仙鹤振翅飞过天际,一道修长的人影出现在云流之外。
淡淡的云气中,那人的身影逐渐清晰。
“诸位,打扰了。”
张宗第一个反应过来,顶着要命的威压,掐掐手心让自己重获说话的能力。
他努力调动脸部肌肉,摆出一个热切欢迎的表情,道:“怎会是打扰,您愿意来,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妄意神色平淡,垂眸看见慕容殊扭过身子,仰头看着他,眼睛像烛光一样温暖而明亮。
他往前走了几步,直接在慕容殊身后坐下,一腿屈起拦在慕容殊身边。
前胸后背留了些空间,但不多,是一个能够随时倚靠,随时抱住的姿势。
张宗眼睁睁看妄意贴着慕容殊落了座,让座位的话到了喉头又被咽下。
“师尊,你怎么来了,我走之前问你,你不是说不感兴趣吗?”
慕容殊别扭地转头,像是很想看见妄意的脸。
妄意把他的头摆正,“没事干,突然想来就来了。”
“哦哦。”慕容殊应道。
妄意来了,也不怎么开口,旁人前来搭话也爱答不理,只看着慕容殊与别人说笑。
他一只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顺走慕容殊的一捧黑发,单手编起了小辫子,姿态闲适,手法娴熟,不一会儿就编出来一小条。
坐在上首的张宗看得清清楚楚。
他实在想不通这尊大佛今日是来做什么的,要知道这位可是从来不参加任何宗门活动的。
莫非……
他狐疑地想,难不成真是一时兴起?
还有,这织发的动作是不是过分熟练了……
慕容殊正埋头戳圆溜溜的果子,余光瞥见自己的酒盏被人端起。
“哎。”
他的视线被酒盏钓着,一路上升,转头,然后脖子卡住了。
他揉了下脖子,看到酒盏最终的归宿,睁圆了眼睛,抢在最后的关头连忙说:“我喝过了的。”
妄意连一瞬停顿都没有,酒盏一扬,酒液尽数流入候中。
“嗯。”他将酒杯重新放回原地,自然到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慕容殊懵了一瞬,僵住的头再次被掰回去,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后颈处慢慢地揉被抻到的地方。
妄意毫无遮掩且自然的态度行为让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应,于是,他只是扒拉了一下酒杯,埋怨道:“你全喝光了。”
“是啊,全喝光了。”
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两人隔得太近,慕容殊能感到身后胸腔的震动。
明明在很久以前,慕容殊还对万法宗这个地方充满陌生感的时候,他们经常这样坐在一起,甚至会靠得更近。
有时慕容殊感到害怕,控制不住地流泪,妄意就会虚虚抱着他,摸摸头,又拍拍背,轻声安抚。
或许是太久没那样了吧,慕容殊竟有一丝不自在,有点被禁锢的感觉。
心里的小人摇摇头,慕容殊把禁锢的荒谬感从脑海中晃走。
他失笑,想什么呢。
几只白鹤从不远处飞来,慕容殊于叶振说了几句话,有些心神不定,他疑心是累了,跟宗主等人告了别。
一只白鹤脱离队伍,轻柔地扇动翅膀,翩然落地。
细长的脖颈弯曲,用头亲昵地蹭蹭慕容殊的脸。
慕容殊抚摸它的毛发,轻声说:“幸苦你了。”
白鹤飞至空中,体型变大数倍,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
平稳地坐在仙鹤上,云雾缭绕,身下的场景在不断变换,慕容殊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萦绕在心头的那一丝别扭也随着消散。
“阿雪,怎么这么早就想回去了,是我待在那让你感到拘束了吗?”
“啊。”慕容殊有种噎住的感觉,妄意一句话又给他拉入当时的场景,那点异样的情绪卷土重来。
慕容殊说:“没有。”
脑后,一根小辫随风飞起。
妄意烟蓝色的双眼里泛起笑意,看着慕容殊道:“幸好不是我的缘故,否则我可要伤心了。”
这双眼睛太过深邃神秘,轻易就能将人拉近深不见底的漩涡。
慕容殊慌忙撇看视线,看向仙鹤柔顺的毛发,说:“我不会因为师尊感到不自在的。”
下意识的,他觉得急需换个话题,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百分百能转换成功的。
“师尊,我跟你说。”想好了对策,慕容殊也不慌了,抬头注视着这片烟蓝色,“今天发生了一件事。”
他添油加醋地把凌云阁地事讲了一遍,着重描述自己有多么的身姿英勇,躲过程凌扑过来的身体并顺势将人放倒的速度有多么快,用彤雀剑吓唬人的时候有多么厉害。
果然,妄意全程听得很认真,再也没提宴席一嘴。
讲到一半,慕容殊站起来,转了个圈,前前后后,全方位展示自己的毫发无伤。
末了,妄意道:“阿雪真的很厉害呢,只是稍微恐吓一下就将人吓成那样。”
慕容殊眉开眼笑:“是吧,我也觉得自己厉害。”
数日后,等十日宴结束,吴得意去往凌云阁所在地,遍寻不到写有“凌云阁”三个字的门派。
*
而在十日宴的第一日,禹景曜和沈卿卿都未出席。
禹景曜实在是位尽心尽力的老师,那日,他仍要求沈卿卿待在跟前画符。
沈卿卿学了半天基础知识,又画了半天的符,期间偶尔和禹景曜互相冷言几句,到了傍晚才结束学习。
这日又到了该和主上传讯的日子,沈卿卿照旧找了个由头让禹景曜别送到明剑峰。
上次去的山谷依旧荒芜无人,她闭上眼,唤醒神识中的一处印记。
刺痛后,她感到一道无形的线连接着她和那边的人。
沈卿卿:“主上。”
可怖的气息弥漫而至。
沈卿卿知道那人在听了,压下心中纷杂的思绪,将这些天的事情整理后说与他听。
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事,沈卿卿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一切。
对面那人道:“你办事很不尽心。”
他的嗓音很好听,但是有种阴冷感,叫人内心发慌。
话音刚落,凌迟神识的惩罚随之到来。
沈卿卿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身体无意识抽搐。
等惩罚过去,沈卿卿动了下,试图站起来,却连臂弯都撑不起。
那人说:“摄魂铃虽然给了你,但它认的主还是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人是怎么做的事?”
“你的神魂早被我打上印记,生死不过是一念之间,你知道该怎么选。”
余痛让沈卿卿的意识模糊,神识上的传讯又使她被迫清醒,到最后切断连接时,沈卿卿模模糊糊听到几个字,像是那人的自言自语。
“妄意在渡劫期已久,他早该飞升了,为何一直拖着。”
“等他一走,先天炉鼎便是囊中之物……”
飞升。
沈卿卿积攒了些力气,强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明剑峰。
是啊,剑尊总要飞升的,那慕容殊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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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