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承厌一愣。
他缓缓放下手,什么话也没说,略带困惑地望向里头。
如漩涡,如深渊,如永夜,与他身后一尘不染干净纯粹的极白形成鲜明对比。此时莫承厌就站在界限处,以己身割开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极白处提脚,踏入深黑之中。
黑雾裹挟着他不断往前,莫承厌睁着一双迷茫的眼,平静抬起手,五指被无情的浓黑迅速吞噬,目之所及,满目暗沉,什么也看不见,犹如他独自沉落深埋于此,与世隔绝,此地则是他孤寂的坟墓,而他已孤独地脱离阳世。
不知怎地,莫承厌的心绪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忽而脚底一轻,轻盈之感从体内油然而生,将他变成了缓缓飘升的草芥,霎那间,指尖碎成星点,他的腕骨,手臂,胸膛,头颅,慢慢碎成了漂泊无依的尘埃。他的肉身在一片寂黑中逐渐瓦解,唯剩他的意识存留于此。
以及他不断观察周围一切的目光。
与之相反,大量黑雾逐渐散开,中央的一些黑雾渐渐凝成实体,沉淀,伸出大腿,脚踝,化出脚尖。
那人轻点地面。
脚尖触及地面的瞬间,地面忽如水波涟漪般,以足尖为圆心向四周迅速扩散开五彩斑斓的色彩,把原本的枯燥黑色染上应有的万紫千红,转瞬间将生机勃勃的盎然春意带到各个角落。
鸟语花香,阳光普照,犹如回到了熙熙攘攘充斥着人的红尘俗世。
那人转过身,却见祂的脸像是被烟雾厚厚笼罩,看不清一丝一毫,甚至不能够断定祂的性别,就连祂那一身的服饰,也模棱两可,不知到底是来自于哪个宗门。
——祂是个修士。
远处黑雾也逐渐化形成人,沉淀,凝固,汇聚而来一些同祂一样看不清脸的修士,将祂团团包围。一群人有说有笑去到凡人小镇,光鲜亮丽,神采奕奕,谈笑风生。走出饭馆,见一叫花子衣衫褴褛,背靠破墙,麻木地揣着手,低着头佝偻在地。
叫花子上了年纪,无处可去,不久便将离开尘世了。但祂知道,自己或许比这叫花子还年长些,许是祂顺了风,乘了缘,做了人上人。
祂从荷包里倒出一半钱财,弯下身,递了过去。
祂们进入了一道魇间。
不出意外的,魇间里展现了魇主前半生的各种苦痛,像把铁锤无情往人心里猛砸,刺得心脏好痛。多愁善感又心思细腻的祂心情难过,眼眶泛泪。明明怀有彻骨的同情,却对已发生的过往无能为力,只能忍着心情一路旁观着旁观着,终于在第五十道直面魇主。
魇主躬着脊背,发白的稀疏头发凌乱地垂在松弛的脸颊边,表情戚戚,缓缓张开嘴,里头缺了牙,漏了风,话都说不利索。他双臂上伤痕遍布,膝盖也歪曲污肿如馒头,一颤一抖,踉踉跄跄朝他们走来。
依据前四十九道关卡的过往,那是被人以没有道理的缘由打伤的。
“……他很可怜。”
“但总不能不杀了他吧,任由他为祸人间?他已经是魇主了。”
“如果……”
“杀了,别废话。”
像是感应到了队伍里仅祂一人的善良和同情,魇主看向祂,向祂伸出求助的手,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什么,好似想把他这一路走来的心酸苦楚全都泄尽,好有理由痛哭一场。
碰触到的那瞬间,后头的修士手起刀落,魇主那惹人发笑的一生随着的他脑袋一起落下,砸在地上,扬起一片死气沉沉的灰尘。
因那短暂的触碰,祂由此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在一片残垣废墟中,祂看到那魇主跪在自己面前,虔诚地低着头,双手合十,对着祂无声祈祷,像是在跪拜一个自己信奉的神明。
如此诡异的场景,令祂情不自禁弯下身去,耐心看向那两瓣张张合合嗫喏着颤抖不止的苍老沟壑的肉。
魇主囔囔着,救救我,救救我们。
救救我,救救我们。
那一刻心神激荡,思绪一片空白,祂愣了神,大受震撼,向魇主伸出手去,好似要拉他一把,将他从受苦受难的沼泽里脱离出来。
魇主也伸出了手,与祂紧紧相握,下一瞬,猛一用力,拽祂入沼泽,一同奔赴泥泞。
同一瞬间,祂清醒过来,与周围人两两相望,无言。
从此,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祂更加关注凡人百态,人间疾苦落在祂眼里,凝聚成眼眸里那一汪亮晶晶的泪。
成了魇主无能为力,那就在他们成为魇主前帮助他们,做出改变。
祂这么想。
也就这么做了。
祂施舍钱财,给予帮助,匡扶正义,惩恶扬善,教导孩童,劝诫大人,然而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该痛苦的还是很痛苦,该匍匐的还是在匍匐。
在这独善其身也不尽人意的世道下,人们在那一刻对祂感激不尽,转过身后忘得一干二净。如果只有自己做出改变,那就只有自己吃亏,如果只有自己在那坚守无谓的道义,没饭吃的就只有自己。
“有本事,你改变天下人啊。全部人都改变了,那我就改变。”
祂苦恼。
可能是位置坐得太低微,祂只能改变最不起眼的细枝末节,而本质,祂无法触碰。
祂求助,向师尊,向首席,向宗主。
“好麻烦的一件事。你修炼得如何了?不要乱想别的无用的东西。”
师尊道。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知道你要改变的东西有多少吗?就算我有心也无力,我也只是个首席。”
首席道。
“乱插他人因果,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人因果自成一体,早已命中注定受此劫难,你莫往心里去,修士就是修士,既脱离俗胎,就应当专注本心,修炼自身才是正道。”
宗主道。
祂不信。
于是祂一意孤行地去做了。
最终发现祂无能为力。
毕竟世道已成,仅凭祂一人渺小之力,做不出什么改变。总有人嫉妒眼,你凭什么帮他不帮我?别跟我说你只有一个人忙不过来,那你为什么选他不选我?总有人心不忿,你先前帮了我,就应该一直帮助我,对我的一生负责到底,否则就别空口说大话,在那里摆尽做作姿态说什么我会帮助你!
祂不解。
祂努力了,尽力了,魇间还是越生越多。
宗主说四十九道关卡需耐着心走过,应趁着破魇间的机会,体会人间七苦,不忘来时路,应感恩戴德自己有机会脱离凡尘痛苦,从而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如此方能对灵力有更切实的掌握,对自身修炼大有裨益。
祂静静地听着。
祂知道祂进入了瓶颈期,因了这事,祂顺不了自己的心。
那该怎么办呢?
忽而,那人影逐渐撕裂为两半,一分为二,其中一人冷起心,冷淡麻木走魇间,安安心心过好自己的日子,老老实实做好一名修士,再不做无用功,再不插手红尘因果。
另一人却依旧执着本心,跌跌撞撞地行走红尘中,却在一次又一次的魇间百态里,逐渐挣扎无望,眼睁睁看着凡人受苦受难,可恨自己救不了世。
自知无力改变,痛彻心扉,崩溃大哭,丹海剧烈波动,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四肢百骸,丹田承受不住,霎那间四分五裂。
而后魔气入体,走火入魔。
半生终结果。
魔修才是归宿。
思绪被魔气所扰,混沌万千,凭着最后的本能走向十二山之外,将自己关在一处偏僻又无人能寻到的地方,将自己上封印,再不入灵界范围。
此后,魔气困扰灵海,在经年累月下,祂渐渐忘了自己原本是谁,只知道自己是个魔修,是个需要魔气才能修炼的魔修。
可是要怎么修炼呢?魔气要怎么获得呢?祂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祂,魔气很好获取的,毕竟凡尘之中没有人没有这些情绪,只要能引人放大自己内心的怨念恶意,形成魔气,就好了。
刚巧有一个方法,祂知道,那是深入骨髓的熟悉,那种走过了多遭经历而形成了肌肉记忆的熟悉,可算是胸有成竹,信手拈来。
于是祂打破不知为何捆缚住自己自由的枷锁,再度隐入凡尘间,默默观察。
而后,揪准目标,伸出手。
放大恶意怨念。
生魇。
魇主现,魇间生。
魔气无穷无尽。
一修士发现了魇间,进入,依天规,老老实实走过四十九道关卡,体验凡尘百态。
“她很可怜。”
“但总不能不杀了她吧,任由她为祸人间?她已经是魇主了。”
“如果……”
“杀了,别废话。”
两种修士,两种截然不同的一生。
色彩迅速褪去,归拢于那扬着青涩脸蛋的修士脚下,那些修士复又化为黑雾,散去了,独留一道在黑暗中触目惊心的红,延伸至不可见的黑暗里。
只剩莫承厌呆呆发着愣。
……诶?
飘散的意识逐渐回归收拢,散去的星尘重新凝聚成体,莫承厌再次踏上实地,愣愣地看着脚下那条血红的道路,直直往前蔓延着,伸入无边无际的视线消失处。
此条血路,是千百年来所有一意孤行的救世者染红的路,这些蚍蜉撼树的救世者,宗主和峰主成百,首席上千,普通修士计万,经由他们的不自量力,这道路得以漫长无比,让莫承厌沉默着走了好久好久。
凡所动情,皆成魔,千百年来无人逃脱。
他瞳孔里显现出一种迷离与茫然,似乎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了。
忽而远处一点亮光自黑暗中出现,犹如指明灯,指引他往前。莫承厌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无边无际的痛苦黑暗,猛地抓住这跟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朝它跑去,踏着血路,溅起血珠,那粘稠的血丝就像是数以万计的手,不断染红他的衣摆,企图拉扯住他别再往前。
他拼了命地往前跑。
在那团带来希冀的亮光里,有人站在那里等着他。
此刻的莫承厌:QAQ
外面的人:可恶啊怎么又乱跑啊这臭小子!!!逮到了非把他腿打断!
3.17:修改错字[发财]
今天吃到了超级好吃的饭!这饭店在老家可是找不到的诶(嚼嚼嚼)好吃好吃(嚼嚼嚼)哈哈哈开心!(吃着吃着突然拉着懵逼的舍友一起手舞足蹈)
ps:吗喽突然发现吗喽多了好多瓶营养液哇塞!加减运算下发现有十九瓶神秘的营养液,感谢某位神秘的家人呀![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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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