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岁枝是一个很懂事的岁枝。
莫承厌刚回到寝峰,就见一团白面黑丸正埋头趴在他舍外的石桌睡大觉,三三两两的落叶轻轻靠着岁枝,衬得静谧又祥和。
莫承厌悄悄走过去,把他背上的落叶揭去,本以为没发出什么动静,就见岁枝连头也不抬,闷着声音道:“轮到我来看着你了,很烦。”
莫承厌情不自禁笑了一声,低声道:“你烦我也烦呀,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
岁枝一想到刚刚,松贺寒拧眉捏鼻梁,在他面前不断踱过来,踱过去,最后焦灼地说“三师弟你赶紧叫他回来,他人现在在首席那儿,不行不行不行……我叫不合适,你叫吧”,就无语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死感:“大师兄拜托我一定要把你叫回来,还一定要守着你。二师兄,我不叨扰你,咱俩一起好好呆在寝峰就行,不然我没法交代。”
真不愧是岁枝!
莫承厌造作地抹了下眼角,虽然岁枝趴着头根本没看见。
但莫承厌这人就是欠扁,人家不叨扰他,他倒开始叨扰人家了:“三师弟,你对我跟云……寻筝的关系没什么看法嘛?”
岁枝:“……没看法,我管你死不死。”
真不愧是岁枝!
莫承厌造作地抚着胸口,摆出一副被伤到了心的可怜模样,虽然岁枝还是趴在桌上,根本没看见。
于是历经了惨绝人寰的耳朵折磨的莫承厌度突然惊喜地发现,只要没有了无尽的念叨,一个人在那儿也能玩得逍遥自在,那傻乐样儿还被岁枝嫌弃,问他是不是三个月前真摔坏了脑子,现在别人怎么折腾他他都不会生气。
莫承厌一喜,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慢慢卸掉于逸之伪装的台阶,便爽快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些折腾都不是什么大事。
这副窝囊样让岁枝不想说话了,选择了闭嘴。
十五到来的那天,莫承厌还是因为令牌传来了云寻筝的声音才醒的。
“我在浮黎宗山门口。”云寻筝道,“快下来。”
莫承厌一个鲤鱼打挺,瞄了眼窗外的鱼肚白,揉了把凌乱如鸡窝的头发,下床了。
岁枝不在。
岁枝其实和杳钟晚一样,大晚上都是要爬回自己寝峰睡觉的,只有他可亲可敬的大师兄亲力亲为,在他榻边打了地铺,搞得莫承厌压力山大,快愁秃了头。
很好,经过他多天的安守本分,想必师门已经放下了戒心!
莫承厌放了张纸条压在砚台下,收拾妥当,悄悄踏下山阶。微光轻抚,山峰轮廓若隐若现,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和清露坠地的声音。
云寻筝坐在山槛外的石阶上,遥望着远方天际。素色发带垂落在背,一袭山翠衣倒与这周遭景象相映。
莫承厌跨出山槛,没选择在石碣上按令牌。这次他又是悄悄溜出来的,没有了正当理由,让他很是心痛。
于是他发出了心痛的声音:“我来了。”
云寻筝点了点头,起身往山下走去,平静道:“今天我们先去磬越宗山脚小镇游玩,逛店铺,尝美食,去河边放祈愿灯,路线我已经定好了,差不多能把一整个小镇走完,势必让磬越宗子弟看见。”
“还有,记得摆出很恩爱的样子。”
莫承厌垂眸,把嘴巴抿成一条线,非常认真地点头。
他励志今天就做个听话的工具人,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云寻筝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赶紧走完云寻筝的计划。
这样非常的棒!
棒……
当云寻筝挽着他手臂,举止亲密地走在大街上,不时吸引来其他路人视线的时候,莫承厌感觉自己的身躯有点僵硬,有种深山老妖刚修炼得道化成人,还在努力驯服四肢的怪异感。
此时已是日头渐升,街头开始熙熙攘攘,吆喝声不断,采买人不绝。
莫承厌此番人不人鬼不鬼的举动连云寻筝也觉察到了,但碍于许多人的目光,也只能温柔地将头靠在他臂上,微笑着挤牙缝道:“你就是这样追的温若卓?”
莫承厌哈哈一笑,也挤牙缝:“没这么亲密过,有点没经验。”
云寻筝微笑道:“哈哈,真失败。”
莫承厌心快碎了。
一勺色泽清亮的高汤,泛起丝丝白雾,馄饨汤汁鲜美,皮也薄如蝉翼,云寻筝咬上一口,馄饨皮在舌尖上化开,顿时涌出鲜嫩香甜的肉汁。她喝上一口汤,静静感受暖意顺着喉咙缓缓流淌至全身。
然后旁边煞风景的莫承厌,轻轻搅着汤汁,也只喝汤汁。
云寻筝:“吃啊。”
莫承厌干笑着小声道:“我不太习惯吃这个。”
头一次见有人不喜欢吃馄饨。
云寻筝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管他,继续埋头吃了。
后续就是莫承厌差点落到没饭吃的下场。
云寻筝问了千百遍,几乎路边摊子甚至是酒家客栈里的每一道菜,莫承厌都说不习惯。
莫承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云寻筝又挤出了微笑:“你这人真难伺候,哪道山珍海味绝世佳肴才能入得了您的眼呢?实在不行就别吃了,反正修士不吃也不会死。”
莫承厌赔笑:“就……馕饼。”
新鲜出炉的馕饼,色泽金黄,表面的芝麻和香料也被烤得微微焦香,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云寻筝双手接过,献宝似的举到莫承厌面前,甜甜一笑:“快吃吧。”
莫承厌赶紧也双手接过,不顾指尖的灼人,很捧场地咬了一口,被烫得面目扭曲。
云寻筝柔和一笑:“温若卓要是跟你在一块儿肯定没好东西吃,难怪你追不到他。”
莫承厌的心真的要碎了。
他小声苦求:“姑奶奶,这可是咱俩的道侣日,我已经不喜欢温若卓了,咱就不提他了吧。”
云寻筝歪头,俏皮一笑,双眼明亮地着看他。
莫承厌在心里嗷了一嗓子的苦涩。
自从遇到云寻筝后,他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能随心所欲下山的日子也不在了,就连心情也被肆无忌惮地大受打击!!!
然而云寻筝还在笑,边笑边挽上莫承厌的胳膊,附在他耳边柔声道:“只怕不能如你愿了。”
嗯?为什么?
“云首席?”
非常熟悉的声音!
霎那间,莫承厌汗毛倒竖,手里的馕饼突然就像烫手的山芋,差点就握不住了。
他战战兢兢回过头,就见人潮之中,两名青年男子颇为显眼,一蓝一白静立远处,正目光灼灼望着他们,举止出尘脱俗,般配地站在一起,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果然,是他亲爱的弟弟莫远舒。
以及……温若卓。
哇靠老天爷啊。
自他回过头来后,温若卓就一直盯着他,和他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温若卓温和地笑了一下,以示同宗子弟在外相见所打的招呼。
也不知怎的,可能是相处得久了,习惯了双方微不可察的表情,莫承厌看着那个笑,觉得温若卓的心情很可怕。
莫承厌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开始犯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他们今天也在这儿啊啊啊!!!!
莫远舒已经惊呆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温若卓就一直盯着远方,目光过于明晃晃,连莫远舒叫他他也没反应,搞得莫远舒莫名其妙,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然后,看到一向冷淡自持的云寻筝,正和一名看着不像是磬越宗子弟但他又有点眼熟的青年,亲密地互动着,一个吃着对方递过来的馕饼,口哈着气,明显被烫到的模样,另一个笑得很开心,好像被对方的反应逗笑了。
于是莫远舒的视线也变得明晃晃的。
再接着,就见到云寻筝竟然主动对着那名青年咬耳朵窃窃私语,眼里柔情似水,一副甜蜜浓情的模样,实属罕见至极,像是被夺舍,给莫远舒看傻了,下意识走过去,唤了一声。
云寻筝看到他们,眼里露出惊讶,笑着道:“二位今日也来此地游玩吗?真是凑巧。”
莫远舒已经认出那名青年是谁了,但他难以置信,于是愣怔道:“这位是?”
“他是浮黎宗控符峰二弟子于逸之。”云寻筝将头靠向莫承厌,笑着回答,用轻柔着语气说出震撼至极的话,“我的道侣。”
道侣。
一个实力超群的新星首席,以及一个举世闻名的废物修士。
多么奇怪的一对组合,明摆着就是山鸡攀凤凰。
气氛一下子就沉默且怪异了。
莫承厌干笑一声,突然不应景地想到大师兄说云寻筝杀了前任道侣的事,觉得在这种情形下,自己也要命不久矣了。
诶不对?为什么会命不久矣?明明他也没惹谁不高兴,也没再一厢情愿惹温若卓恶心来着?
不管是以于逸之还是莫承厌的身份。
于是,善于反省的莫承厌陷入了沉思,并很快得出了结论,一定是他得了一种病,叫看到温若卓就犯怂的病!
想到这,他瞬间就有底气多了,再想到云寻筝让他配合演戏的要求,便也微微歪头,靠向云寻筝,捧场道:“是的,我和寻筝是两情相悦的!”
莫远舒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愕然地瞧着眼前的两人,千丝万缕的疑惑终被高素质的涵养所遮下:“啊……是第一次知道呢,恭贺二位……莫某在这里祝福你们长长久久永伴……”
“你怎么在这儿?”
温若卓一瞬不瞬地盯着冒冷汗的莫承厌,打断了莫远舒的话。
莫承厌已经开始觉得脖子痒了:“我……我陪寻筝玩完就回去,会回去的。”
这回答的是啥?
云寻筝心中警铃大震。
“嗯,我好久没见逸之了,特别想他,老早就约好今天要出来逛逛了。”云寻筝赶紧接话,生怕莫承厌再说出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们也是来放松心情的吗?如果可以,倒是可以一道走走呢。”
噶?!
一道走走干什么!!!!
莫承厌在心里无能狂啸。
唉算了。云寻筝可能想让五宗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今个儿芫旸首席在场,要是表现得够劲道,甚至还能免去以后去芫旸宗管辖地那儿的瞎晃悠。
莫远舒听此言,倒觉云寻筝只是说个场面话,意思一下罢了,他们怎么好意思去差扰这对道侣的二人世界,再者说,他们今天也只是……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温若卓点头笑着,并对诧异的莫远舒道:“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一道逛逛此地如何?”
莫远舒眼眸一闪,望着温若卓的神色,低声道:“……好。”
要死了。
莫承厌心里这么想着。
他和云寻筝走在前面,温若卓和莫远舒走在后面。
莫承厌总觉如芒刺背,冷汗淋漓,为了减轻这种不自在的感觉,莫承厌不得不另寻它事转移注意力,比如低下头去和云寻筝交头接耳:“你干嘛邀请他们?今天不是咱俩的幽会吗?”
云寻筝平静道:“刚好芫旸首席在,一箭双雕。”
好,这次猜对了。
莫承厌浑身不自在地啃了一口凉掉的馕饼,硬硬的,是他最习惯最喜欢的口感,但此刻已经是味同嚼蜡食不知味了。
做为十足的本地人,云寻筝充当起了向导的角色。她已知莫承厌刁钻的口味,于是尽力避免了一切小食,全向着街边商铺而去。
莫承厌蔫巴巴地啃馕饼,吃得要多慢有多慢。但每当云寻筝一叫到他,便能赶紧放下馕饼,扬起笑脸迎上前去,有时候还会特别有眼力见地把头搁在云寻筝肩上,瞧着她手里拿的玩意儿,当真一副浓情蜜意的模样了。
全程尽力避免跟温若卓对视和相处。
他绝对不会说他对温若卓这人的性子熟悉到了骨子里,别看温若卓现在表现得风平浪静的,内里可能已经掀起狂风暴雨了。
上辈子的这种时候,如果他还没点眼色地凑上前去,不出意外会得到温若卓的恶言相向,更甚时会荣幸地被奖赏一个耳光。
呜呜呜呜怎么今天和昨天差了这么多呀……
但莫承厌内心比谁都明白,温若卓现在对他的态度才是常态,昨天才是意外。
明明莫远舒也在场,温若卓应该很开心才是。
啊,不会是因为看到他这个晦气的东西吧!
一想到这,恍然大悟的莫承厌又蔫巴巴地啃了一口所剩不多的馕饼,自觉地挪动脚步,离温若卓又远了一点。
“老板,我家夫人前几日托人定制的木质玩偶,可是好了?”
一道清甜的嗓音落下,一名身着麻色布衫的女孩走进了木具商铺,朝店铺老板屈膝福身。
店铺老板见有客至,脸上瞬间堆满了殷勤的笑容,赶忙迎上前,连连点头道:“好了的,好了的,绝对包齐夫人满意!”言罢,转身走至向一旁的玩偶摆放处,拿起几个递给女孩。
一个拨浪鼓,鼓身用的是结实的榆木,鼓面用的是上好的羊皮,女孩轻轻摇了摇,声音清脆响亮,她满意地放下,再推了推另一个不倒翁玩偶,笑着道:“很不错,我家公子会喜欢的。”
原本靠在云寻筝肩上的那颗头缓缓转了过去,莫承厌探究地看着那个女孩。
店铺老板笑着收拾那些木质玩偶,道:“很久没见齐夫人和齐公子出来了呢。”
女孩道:“夫人最近染了风寒,近日都在府里安养。”
云寻筝察觉到他的动静,小声问:“怎么了?”
莫承厌和她咬耳朵:“这姑娘是个纸人诶。”
刹那间,天光骤暗,圆日熄灭,黑潮铺天盖地涌下,店铺被黑暗吞没,唯剩一盏方才根本就没有点燃的烛火。
莫远舒错愕地拉住身旁这一路都沉默寡言的温若卓,看着眼前如胶似漆的青年男女。
店铺老板与其他行人在变故横生的瞬间倏然消失不见,只剩那女孩脸上扬着纸糊的笑容,眼珠子黑漆如点墨,一动不动,又栩栩如生。
纸人现,
魇间开。
幽幽朱红照烛台。
莫承厌:太荣幸了大家,这次安全感爆棚啊,四个人里面有三个是首席!一点也不带怕的(用手轻轻肘击旁边的云寻筝)[点赞][点赞]
云寻筝:……(躺平摆烂)
家人们,吗喽在薅头发码字的过程中,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书名!是三个字的!!特别言简意赅!!想到的那瞬间简直是兴奋得直击天灵盖啊啊啊啊啊啊……激动得吗喽直接在被窝里滚来滚去,差点用被子绞死自己[彩虹屁]
所以家人们,吗喽可能会在日后某一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一个书名[奶茶][奶茶]啊啊啊太喜欢那个书名了……但现在这个书名吗喽也很喜欢[奶茶][奶茶]就是有点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