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夷则持剑立于观武台中央,身后师弟击鼓三声,他朗声道:“请本局的二位上台。”
本次剑道大会为了增加观赏乐趣,在开场前,会向仲裁以及台下看官隐瞒双方身份。而决定对手的名签会被裹上锦帕,送到各自手上,换言之,只有薛闻笛和乔莘知道他们两个要对上,其他人都还蒙在鼓里。
薛闻笛无心理会那些无趣的规则,他眼看着永安剑派那位大弟子上台,黄衣招摇,神情倨傲,简直和黄秋鸣一样欠揍,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蹭蹭直冒。
薛思忽然贴了过来,点点他的胳膊:“小楼,还记得答应师父什么吗?”
薛闻笛顿时歇了火:“记得,我不会把他打残的。”
薛思微叹:“临时给你的剑,没有开锋,你凑活着用。”
薛闻笛噎了一下:“师父,你是不是料到我会和永安剑派打起来,所以才故意带了一把没有开锋的剑?”
薛思莞尔:“还真不是。”
他催促着,“快去吧,注意些。”
薛闻笛随意地舞了两下手里那把笨重的锈铁,忽然也很想叹气:“我酝酿一下。”
酝酿一下,怎么去面对经年未见的故友。
乔莘站在台上,左等右等没等来人,就笑问孙夷则:“孙师兄,我想长宁剑派许是怯场了,不如就直接判我胜出?反正他们上一届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何必浪费时间呢?”
孙夷则没有答应,而是说道:“若要判定临阵脱逃,需等候一盏茶的时间,请乔师弟稍安勿躁。”
乔莘吃了憋,只好怏怏地耐着性子等下去。
好在没一会儿,薛闻笛总算上了台。
当这个霜衣剑客携剑走入众人视野中时,台上台下都起了不小的骚动。
台下之人怯怯私语,都道没见过长宁剑派这号人物,不知是什么来头,也有人讥讽着,说薛思薛掌门看脸收徒的传言不虚,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知能抗下永安几招。
而乔莘更是一脸不屑:“你就是薛闻笛?”
听到这个名字,孙夷则的脸色骤然一变,他强忍着内心惊异、欣喜和不安看向那个新来的剑客。
巧了,对方也在看他。
薛闻笛向他招招手,莞尔一笑,用口型说道:“好久不见,小年。”
孙夷则眼眶一红,薛闻笛怔了怔,糟糕,忘记这是个爱哭鬼了。
好在对方很快侧了身,没让别人看清他的神情变化。
乔莘瞥了眼薛闻笛,更是嘲讽道:“怎么,知道打不过,所以就想使美人计?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是不嫌害臊。”
“哎,这位兄台此言差矣,我长得比你好看也不是我的错,谁让我爹娘给了我这张俊脸呢?总比你——”
薛闻笛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直接给乔莘看火了:“少说废话!你不过是个新来的,你们大师兄傅及还输我半招,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耀武扬威?”
“嗯?”薛闻笛愣是给气笑了,“我就耀武扬威怎么了?打得就是你这种狗眼不识泰山的东西!”
长剑出鞘,剑锋直指薛闻笛命门,对方动也不动,提剑凌空挡下,只听“当啷”一声响,乔莘的佩剑竟当场断成两截。薛闻笛手中锈铁抡转,刀柄相向,只一击,打得这人在地上连滚了三圈,要不是他收着力道,估计乔莘的肋骨得断上好几根。
薛闻笛头一歪:“还打吗?小兄弟?”
“咳咳咳……”
乔莘捂着伤处,挣扎着爬起来,虽说肋骨尚且完整,但那块皮肉想也是青紫了。
“你,你……”
他喘着粗气,死死瞪着薛闻笛,错愕、不解、怨恨几乎在他脸上走了个遍。
薛闻笛还是笑眯眯的,学着他磕磕巴巴地说话:“我,我,我,我怎么了?话都说不清楚还学人打架呢?你们蔚然峰就这点本事?”
台下偶有窃笑声。
乔莘额上直冒汗,颤颤巍巍握着剑,忍着痛又冲了上来。这回薛闻笛没有再打他,而是选择了守势,笑话,再来一下这人可能就下去见阎王了。
他无奈,左手轻轻夹住了对方的剑锋:“我说,咱们打个商量,你乖乖认输,好聚好散,行不行?”
“你放屁!”
乔莘啐了一口,薛闻笛稍稍后退,才没让那唾沫星子沾到自己身上。
“你不干净!”
薛闻笛瞪了他一眼,本来在观战的孙夷则忍俊不禁。
恰好,场上两人都听见了。
乔莘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孙维年,你笑什么!”
“人家笑人家的,关你什么事?怕被人笑,就别冲人吐口水,这点礼节都不懂?”
薛闻笛嚷嚷着,台下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
乔莘被这番奚落,气急攻心,竟是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薛闻笛啧啧摇头,看来很不经打,他得好好考虑一下如何体面地收尾了。
“我,我杀了你!”
乔莘疯狗似的冲了过来,薛闻笛蹙眉,左手一伸,两指微屈,照着他的脑门轻轻一弹。
剑气附身,灵思微妙。
众目睽睽之下,乔莘向后踉跄好几步,直接摔下了观武台。
一时间,场上场下惊异不已,就连临渊那几个年轻弟子都在小声议论,这薛闻笛究竟是何来历,只有孙夷则平静如初,这个人,的的确确是他认识的薛大哥。
薛闻笛走到台边上,望着下边被一群师弟扶起来围住的乔莘,好心规劝:“小伙子,修剑道呢,关键在于明心定性,你这么急躁,是成不了大事的,明白吗?”
“要你管!”乔莘吼他,牵一发而动全身,下一刻整张脸都疼得扭曲起来,薛闻笛摇摇头:“那没办法了,你师父不管你,日后总有人管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他也不管台下之人咒骂,从台子另一边下去了。
孙夷则击鼓:“胜者,长宁剑派!”
台下议论纷纷,薛闻笛这一场简直是实力碾压,看来这回名剑花落谁家还不一定。
但薛闻笛本人不以为意,他只是远远地又看了眼自己心爱的佩剑,默默握拳,心念着,好横雁,你还肩负着重大任务,再等等我,马上咱们就能团聚了。
他回了自家地盘,傅及他们几个都围了上来,曹若愚这个小傻瓜欣喜若狂:“大师兄你好厉害,打得永安落花流水!看他们还敢不敢背后诋毁我们!”
“小意思,不足挂齿。”
薛闻笛笑笑,傅及却另有隐忧:“大师兄,乔莘先前不这样,他和我比试的时候十分沉默寡言,也很有礼节,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口出狂言,我担心他这三年,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二师兄,你怎么还担心起敌人来了?他们恶言中伤我们的次数还少吗?同情敌人,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残忍。”曹若愚不解,甚至十分理直气壮地想纠正傅及这个错误的想法,施未打了个圆场:“二师兄就是菩萨心肠,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吵他做什么?下面不用比试了?影响他发挥怎么办?”
只有薛闻笛记在了心上:“师兄知道了,我会帮你查查的,不要担心。”
傅及愣了愣:“谢谢大师兄。”
“应该的,下面好好比试,不要掉以轻心。”薛闻笛又安抚了一阵师弟们,就着急去寻他师父了。
薛思正在喝茶,是他从岁寒峰带出来的茶叶。
“师父。”
薛闻笛将那把旧剑靠在了桌边,走近了些,薛思抬眸看他,轻声道:“先去洗洗。”
对方瞧他端着一杯热茶,浅色薄唇忽而红了些,心头一动:“师父,你不帮我洗洗吗?”
薛思手上一顿,默默将茶杯放下。
薛闻笛竟有些紧张。
他小声说着:“我可是赢了头局,大振士气,你得奖励我一下。”
薛思沉吟片刻:“可是,这里没有清水。”
“我马上去!”
薛闻笛一听这话,就感觉能成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来了一盆清水。
薛思轻笑:“你动作倒挺快。”
“那是。”
薛闻笛挽了袖子,将双手放到微凉的水中,薛思也伸了进去,轻轻揉搓着他的指节,甚至温柔地抚过他指腹上的薄茧。
薛闻笛顿时红了脸,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遍布全身。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师父,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挺好的。”薛思并未看他,“但下次不许这样了。”
“哦。”
再有下次,谁还和他废话呀?
薛闻笛如是想。
薛思似乎有点走神,给薛闻笛来来回回洗了差不多有三遍,对方耳朵尖一直都是红的。
“这手上的茧,你小时候就长了,到现在还有。”
薛思回忆起从前,想起有一年冬天,这个孩子虎口裂了,疼得整夜都睡不着,但就是忍着不哭,也不叫他。直到自己去给他换新被套,才发现那上边全是血。
薛闻笛不知其意,沉默着不说话。
“现在长大了,倒是会撒起娇来了。”
薛思喃喃着。
薛闻笛立刻提了心。小心翼翼试探着:“师父,你不喜欢吗?”
喜欢啊,喜欢得紧。
薛思将他的手从水里捞出来,用帕子仔细擦干净,末了,才淡淡说道:“需要师父的时候,大可以说出来,师父一直都在。”
薛闻笛笑开了花,连连点头。
“师父!大师兄!二师兄赢了!”
曹若愚又叭叭地跑了过来,薛闻笛哭笑不得,这孩子怎么,怎么就不能看着点时间?
他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塞到了怀里,一转身,曹若愚就撞了过来,一脸激动:“大师兄你快去看看!那永安剑派的谁输得直哭!”
“知道了知道了。”
薛闻笛敷衍着,这大师兄当着好难啊。
他回头看了眼薛思,对方却又端起了茶杯,他只好跟着曹若愚去看下一场比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