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莺只见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娘子跑了过来,巴掌大的圆脸,头梳丫髻衬得她娇憨可爱,淡绯色衣着上的串枝花式纹样婉转多姿,她直直奔着焕尘而来,恍若这世间只有他一人,那目光透出的喜悦令落莺有些诧异。
“依媚,你怎么回来了?”
“还不是听说你快回来了,又不知何时,只得早早上山等你咯。”
焕尘看着她无奈的笑笑,对她说:“三师姐也回来了。”
然后洛依媚才看向紫韵和她旁边明眸皓齿的小娘子,黑发高高挽起螺髻,一支银步摇微摇,睫毛修长,不施粉黛眉目看着十分清秀,依媚不禁想若是她描红妆,是何等的袭人心魄,微怔后有些惊讶地抱拳行礼:“三师叔,您回来了!”她不曾见过紫韵,紫韵师叔果然如旁人所说,长得美且有些英气,却不爱搭理人,不似女子梳高髻,而是同男子一般束发,为人又有些神秘。
“嗯。”
白落莺心想,韵姐姐又开始生人勿扰清冷无双了。
然后洛依媚又把目光放在了白落莺身上,见她看着紫韵微微笑,肤白貌美的娇艳模样,心里有些不痛快,可毕竟是个见年纪相仿之人就不由得心里比较一番的年纪。
“依媚,这位便是永乐公主的女儿。”焕尘又向洛依媚介绍白落莺。
落莺朝她友善地笑了笑,“我名唤白落莺。”
洛依媚惊讶的盯着她,永乐公主李徽仪的故事至今还被说书先生口口相传,心里好没底气的说:“我叫洛依媚。”
一行人继续前行,待到时,见一众人等皆在等候他们的到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被众人簇拥着,见到白落莺时还有些热泪盈眶。紫韵姐和焕尘都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叫了声“师父!”
老人看着紫韵,委屈巴巴的说:“紫韵啊,你可回来了,十数年不见,还以为你不要老夫了。”又欣慰的看着焕尘,“焕尘也回来啦!真好!老夫真高兴。”
紫韵无奈的看着老人,眼角终于有了微微笑意。
老人慢慢走到落莺面前,说到:“好孩子,好孩子,快随老夫来!”
落莺和众人赶紧随他去,那老人走得急竟还有几步没有走稳。落莺注意到一位娘子和一位男子不曾随他们一起去,模样看起来已是知天命之年,后来才知道那便是祁若若的爹娘。
走至灯火通明的厅堂,那老人又细细注视着白落莺,絮絮叨叨的说:“孩子,我是周仲儒,你娘亲的师兄。你长得跟你娘亲真像,紫韵同你说过我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名唤白落莺,落莺见过师叔,见过各位师兄师姐。”白落莺盈盈一礼。
“落英,好名字,可是‘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中的‘落英’?”落莺想这位便是对诗词歌赋极其喜爱的大师兄了,祖父官至宰相,如今南京应天府的应天书院任职,这一路上,紫韵姐和焕尘已经为落莺介绍了各位师兄师姐以及他们那位如顽童一般的师父。
白落莺静静听大师兄说完,微微一笑说:“大师兄,是‘宿莺啼,乡梦断,春树晓朦胧’的‘莺’。我刚出生时,哭声与外面黄鹂鸣声一同响起,娘亲便给我取了此名。”
“原来如此。”众人便一起笑了笑。
洛依媚微微噘着嘴,看着众人围着白落莺这般开心,冷落了自己,明明前日回来,大家也这般拉着自己问东问西,心下竟十分不适。
翌日,也许是苍昀山有着别样的美好,大家都十分关照她,落莺一时忘了很多诸如同顾启轩有关的烦心事,隔壁的若若师姐早早就来看望落莺,关切问候,并带着她去吃早点,“小师妹,我娘亲做的早点可是极好的,听说因为你来,今日早点丰盛,有灌肺、炒肺、粥饭呢!”
“嗯!多谢若若师姐的娘亲,今日有福啦!”
突然才想起,师叔昨晚临走时问她,愿意当大家的小师妹吗?
落莺高高兴兴就应下了。
那她就不能叫师叔了,周老头就是她的师父了,跟着师父学一身武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出门就遇见一袭蓝衣的焕尘和他的小跟班,不悦的洛依媚,看到白落莺,洛依媚赶紧挽着焕尘的臂膀,微微翘起下巴有些骄傲。
落莺看着洛依媚这些举动忍不住微微一笑,焕尘看着那笑颜不仅也笑了,自己都尚未发觉,祁若若看着他俩,说道:“落莺笑起来真好看,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可洛依媚扯着焕尘走得老快。
吃完早点,周老头就安排焕尘负责教导落莺武功,洛依媚嘟囔着嘴很不满意却不敢争辩,焕尘、落莺两人便前往竹林中学习武功。
竹林中一片青翠,竹叶不时落下,焕尘先展示一番,白落莺是第一次见一个少年耍剑,剑光四射,意气风发,落莺都被他散发的朝气感染了,那不就是自己曾经的模样,直到被儿女情长所误,总是一副惆怅,都不像从前的自己了,落莺突然觉得内心被什么充满了,整个人眼睛亮亮的,目不转睛的认真学着,少年每一步每一招都游刃有余,忽而飞身,剑指一方,忽而意料之外地转身一剑,斩断一片竹叶。
基本功很苦,大半个月都是在练基本功,落莺也从不叫苦,她自小就被紫韵训练着,体力胜于同龄的小娘子。洛依媚则时常来寻他二人,守在焕尘身侧。
落莺也慢慢了解到,原来洛依媚是富裕人家的孩子,幼年时被奸人带走,那时候年纪尚幼的焕尘受了很重的伤,也还是把洛依媚救下了。自此洛依媚每年都会来找焕尘,还拜了焕尘为师,落莺有时候还会跟众人闲聊,她与焕尘第一次见面,焕尘是多么的清冷疏离,她还从未见过,使得她一直忘不了那位少年,焕尘也在一旁静静听着,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他发现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焕尘以前不时下山历练,后来跟随安先生,见过很多人,也有很多好看的女子,可他心下毫无波澜,直到遇到她,他竟会留意到她的模样,觉得她笑起来,这一处便都明媚了起来。
焕尘总是每日起很早去练武,落莺是偶然一日起早了,出去走走,就见到了后山腰全神贯注练剑的焕尘,又是另一套招式,他俊朗的脸庞上有几滴汗珠。天地辽阔,远山模糊,少年在天地间舞剑,倒像是一幅泼墨山水画,少年不因在悬崖边而有丝毫畏惧,一招一式,忽而似鹰击长空,刚劲有力,忽而又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见焕尘注意到她了,落莺便微仰头朝他笑了笑,对扰了他表示歉意。
见落莺来了,焕尘便停了下来,右手持剑,坐在她身侧,将剑放下,焕尘的剑是把好剑,他一放下,落莺便仔细观察,剑很是锋利,剑柄做得也很是精致。半年的时间过去了,虽然落莺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开开心心的,可是焕尘总觉得她的心并不在此。
“你想离开这里?”落莺正在看剑,突然听闻焕尘此语,有些诧异,以为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可是还是被他发现了,韵姐姐前段时间已经回溪云镇了,回去照顾阿兰娘并兼顾着济世草堂,那儿已经不需要自己了,感觉自己像水中浮萍,沉浮人世间,无根无依,心想至此心中一阵酸苦。
“星稀月冷逸银河,万籁无声自啸歌。”落莺唇齿轻启念出这句诗,目光却落在了远山上。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焕尘看着白落莺白皙脸庞,眼神似是寂寥似是迷茫便心下想了想,说出这句话。
白落莺发现自己竟是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应了。
至此两人便回了住处,焕尘去冲澡,落莺在房内收拾了些衣物,白落莺心中好奇,回来路上遂问到底是去何处,焕尘不语,两人禀明了师父,准备辞行,洛依媚听闻后却不依,不肯让她二人走。
洛依媚看着二人又急又气,一把扯过焕尘的手臂,道:“不要,小师父,你……你们不许一起去!”
洛依媚恨恨地看着白落莺,只当她是什么魅惑人心的妖怪,紧紧攥着焕尘的手臂,“我不管你是谁,你,别想蛊惑小师父,要走你自己走!”
周老头眉头紧皱,有些怒意,“依媚,不知礼数。”
见师祖生气了,众人皆是面色沉重,洛依媚吓坏了,以往仗着她年龄小,无法无天惯了,在家里也是,在苍昀山也是,家里人溺爱她,仆人惧她,她可是家中嫡女,在苍昀山师叔们都对她一再包容,只当她不谙世事。
白落莺眼眸里有些生气又有些自责,若不是自己在这儿,洛依媚也不会同自己这般针锋相对,但见师父这么生气,又觉得师父年岁大了,不应该由着这些琐事再气着他。
洛依媚一双眼睛看向大家,皆是一脸怪罪她不懂事的模样,连焕尘,她的小师父,也是不解的似是有些怪罪看着她,她慢慢松开攥着焕尘的手,害怕地跪在大家面前,委屈地说:“对不起师祖,依媚不是故意的。”
一时之间,屋内一阵沉默,落莺赶忙说:“没事的,师父,依媚年纪还小,到底是无心的。”
祁若若走到众人面前,扶起依媚,歉意地看着落莺和周老头说:“师父,我领依媚去受些罚,你们就饶过她这回吧,落莺,莫要因此事不快。”
白落莺点点头。
八师姐祁若若心地极善,只比落莺大上两三岁。洛依媚垂着头跟着若若师姐走出房门后,便不管不顾地跑开了。祁若若正要去追,被大师兄拦下了。
“若若,别去追了,让她自己静一静!”
“我去看看吧!”屋内传出一男声,说话之人正是焕尘。
焕尘果然在洛依媚喜欢的那颗梨树下找到了她,她泪眼婆娑,何时被这么责骂过,一直以来,她都是被众人宠着的,见焕尘来了,洛依媚哭得更厉害了,还想扑到焕尘怀里哭时,看到焕尘眉峰微蹙,她不便不再动作,叫喊着:“焕尘,你们都变了,自从她来了,你们都变了!”
焕尘眉峰蹙得更厉害了,他都没明白洛依媚在说什么,只依稀明白到,她觉得大家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焕尘抬头望着远方的星辰说:“依媚,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