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落莺去找临叔辞行,却又被留了下来。
临叔说她是老爷的客人,既是来东京寻人,找到亲友再行离去吧,不然大家都会担心她的安危。总之是不肯让她走,落莺心中万分感念,便也不再推辞,遂在安府住下了。
自那日起,白落莺流连东京开封府的六街三市、街头巷尾,只为寻那一人踪迹。
十数日后的一个朝晨,落莺早早便起了,走出房门便呼吸吐纳一番,瞥见有家仆在浇花,便为代劳,水洒在娇艳的花瓣上,点点晶莹发亮如一颗颗北珠。
临叔欢欣雀跃地小跑进来,看着落莺和家仆们笑着说:“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顿时院子里人人都笑逐颜开的,一大帮人跟着临叔出去帮忙取行囊,落莺也跟着他们一同去了,老先生果然笑呵呵的正朝大家问好,可是却没有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老先生,您回来了!”落莺朝安老先生行万福礼。
老先生和蔼的点了点头,“焕尘未曾随我回来,他有要事,遂回师门了。”老先生似乎知她心中所想。
“恩。”
此后,落莺常见安老先生独自一人画画、下棋和临摹,临叔需忙府中大小事务,得空便伴在他身侧。明明是个年高德勋、达人雅志之人,有时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满是寂寥,一股酸楚萦绕心间挥散不去。
又过了几日,华灯初上,数不清有多少盏灯徐徐点亮,暮色中忽而多了几束耀眼夺目的烟火,落莺自是被吸引到了,同老先生打了招呼,就随着那烟火去了,街上人愈发多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不愧是宋朝都城,繁华至极。摊主的叫卖声、锅碗瓢勺的碰击声、百姓的欢笑声,此起彼伏,萦绕于耳,热闹非凡。落莺一路上便了解到了不少消息,比如那是中书舍人大人特地为他的娇妻放的烟火,而那中书舍人大人是名冠天下的才志之人,娶的娇妻呢,是当朝范宰相的小女,真是金玉良缘、才子佳人啊。
落莺终于穿过人群,来到了金梁桥边,绚丽的烟火一束束在头顶上的星空里绽放,也看到了峻桷层榱的石青琉璃瓦的亭台里的中书舍人大人和他的娘子,只远远一个身影她却认出了他。
突然,落莺愣在原地,不敢再多想半分,渐渐明白他为何迟迟未归、音讯全无,她有些踌躇,不敢上前一步,原来他如今荣华富贵在身,娇妻在侧。白落莺知道这便是事实了,心上之人,哪怕只是个背影也足以让她断了这份念想,亏她还以为他是有事耽搁,脱不开身,才让她等那么久。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那年看烟火时,自己曾看着他想过,会不会有一日着华美嫁衣,与其携手,看遍世间美景。如若自己不来寻他这一遭,许是一辈子都还在盼着他归来,如今想想,真是何其嘲讽。
顾启轩此时似是感知到一般,微微朝落莺这方看了一眼,人山人海中一眼便看到了自已日思夜想的人,可她眼里噙着泪,默默地看着他,见自己看见了她,脸上微微有了怒意,眼神中多了几分恨意。
顾启轩遂立即朝落莺跑去,范葭一脸诧异,听身旁的女使说,大人朝一女子去了,范葭神色悲戚还带着微微怒意,不过不是对顾启轩,而是对白落莺。虽未见其人,但她已见过顾启轩多次写她的名字,画她的模样,美的不像乡野之人。
“又是因为她,一次又一次,还不够吗?”
“那乡野之人怎会来此?姑爷想必又是认错了,过会儿便回来了。”女使在一旁宽慰着自家姑娘。
过了一会儿,范葭已经失落的坐在椅子上,本是欢欢喜喜地邀他出来看烟火,结果却这样不欢而散,世人万万没想到,这烟火竟是范葭为他和自已准备的。
落莺见顾启轩朝自己而来,也慌忙逃走,可毕竟是女子,如何跑得过弱冠之年的顾启轩,到了冷清的巷子,顾不得街上往来的百姓,顾启轩一把拽过落莺,他心知此番若是松了手,便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平日虽处事随和,但亦可见其傲骨。“阿莺,阿莺!”顾启轩带着悔恨又饱含眷恋的叫着她。
可泪眼婆娑的落莺一下甩开了他的手,她捂住双耳,“你不要叫我,不要叫我的名字。”
“阿莺,你打我怨我都好,你别这样,好吗?”
“不,你走吧!既然你已娶妻,那你我再无瓜葛。”
顾启轩意欲上前几步,落莺连连后退,“你别过来。”
“阿莺,我没办法,官家赐婚,我只能娶她。”言辞间皆是痛苦和无奈。
“多说无益。”落莺止住泪,神色黯然的回绝。
“阿莺,是我负了你。”
“既然如此,惟愿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语毕,落莺决绝地离去,过了巷口转角,便像失了神般跌跌撞撞地前行,见面前有一人,踉跄着竟扑到了他怀中,晕了过去。
过了很久的金梁桥畔,失魂落魄的范葭轻声问着焦急神情的女使,“官人怎的还没回来?”
落莺迷迷糊糊地醒来,窗外月色正浓,而自己正和衣躺在自己卧房的床榻上。
缓缓起身,回想着此前发生的事情,好不容易寻到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却被这事实打压得心力交瘁。想到这儿,落莺打开了房门,走到庭院中,坐在石凳上,夏夜里,竟觉得处处有些清凉。
看着夜空,“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之感油然而生。
安老先生也没睡,先是刚回府的焕尘破天荒的被街上的热闹吸引说要出去走走,再是焕尘抱着晕了过去的落莺回来。安老先生摇了摇头慈祥的笑了笑,继续同自己下棋。
白落莺垂着眼,头靠在杵在石桌的手上,余光中只见一件斗篷被放置在石桌上。
眼眸中霎时一亮,扭头却发现不是那个曾经为她添衣之人。
落莺轻声说:“焕尘,你回来了。”
“恩。”
“刚才之事,多谢!”
“无妨。”焕尘远远便见了她身影单薄,故取了自己的斗篷来,不大自然地劝她添衣,“这斗篷你披上吧。”
落莺遂将斗篷取来,披在身上,朝焕尘感激地笑了笑。
一时两人都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剩缕缕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