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绕过她时,那种深深的熟悉感,仿佛日日朝夕相对一般。
姜扶抬眸看向宋沉,四目相对之际,仿佛有柔软的水滴潺潺流动着。
她从宋沉的眼底看出,他和自己也有着同样的感觉,那种熟悉感,那迫切避开他二人的身影,都在说明——那个男子,认识姜扶和宋沉。
姜扶和宋沉的交集谈不上多深,唯一的共通之处便是人生体验师这个身份。
而那人却是连这二人皆识得,想来是十分了解西河酒馆和人生体验师的。
末了,司锋又补充一句:“你最近,可得小心点啊,姜扶。”
众人视线移向姜扶。
苏蛮正想再叮嘱几句,却见宋沉已挽起姜扶的手腕,语调温和:“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见此,俞雾和唐辛疯狂递起眼神来,时不时小声八卦道:“宋沉追星有一手的啊!”
唐辛点点头附和:“这可能是我见过追星追得最成功的人了。”
姜扶挣了挣,正要拒绝。
却被宋沉一句话堵道:“不愿意吗,还是你担心我?”
“……”
姜扶无言以对,这个人怎么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一个动作便猜到她要说什么。
她将手掌放在宋沉的手心里,纤小又软软的一只,被他宽大而温热的掌心紧握着。
抿唇沉思半晌,姜扶终于找到话来缓解沉默:“好像是有点担心你。”
宋沉一愣,攥着她小手的手掌又紧了一分。虽未回复,嘴角却不自觉勾出几许笑意。
入了秋的夜风格外温柔,些微凉意拂在脸颊上,心是砰砰跳动着的,手是炽热滚烫的。
……
**
一早,天边还挂着浓雾,湿露氤氲。
姜扶赶到片场,今天要拍的一场戏格外重要,是主角一个人的溺水戏。
原本崔姐和剧组商量着这种戏找个替身来拍,毕竟姜扶不会游泳,怕身体上出了什么岔子影响后面的进度。
井桐闻言,沉默了片刻,望着眼前碧绿深邃的湖水,为保证画面的真实性,他驳回了室内泳池取景的提议,选择了实地拍摄。
如果演员真身下水,确实是存在人身危险的问题。
井桐想了很久,面上隐有喜色,看着崔姐,笑道:“那再好不过了,崔姐,这场戏本来就是溺水戏,姜扶既然不会游泳,拍出来的效果肯定比让替身上更好。”
“这……”崔姐皱起眉头,看向正在补妆的姜扶,也不知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今天人刚来片场时脸色白苍苍的。
她心底越发担忧起来,只好继续商量道:“井导,你说的我明白,影视工作者嘛,自然要把状态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观众,不过你也看到了,姜扶今天气色有点差,最近天气又转凉了,让她下水我怕身子会顶不住,反而还耽误了后面的拍摄。”
井桐正了神色,锋利的眉形在这副神情下更显咄咄逼人,他眼睛不大,又是双眼皮,更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演员本就是有什么戏就演什么,这点子罪都遭不住,还拍什么?干脆全让替身来演得了。”
他语气凶狠,隐有发怒之态。
崔姐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心里腹诽,明明前几天看着还温温和和的一个人,怎么拍起戏就变得凶巴巴的了,难怪圈子里的人都说当导演的开拍前和开拍后完全是两个人。
崔姐走到姜扶身旁,叹了口气,道:“宝啊,待会这溺水戏你怕是要亲自上阵了。”
姜扶倒没在意,取过唇笔在下唇上点缀出点点嫣红,抿了抿双唇,唇间的嫣红便衬得整张脸愈加苍白虚弱。
“没事,我本就也这么打算,作为演员自然要对自己的作品负责。”
尽管她这么安抚,崔姐心里还是没底,她一手陪着长大的姑娘她怎会不懂,这就是个固执又要强的主,凡事都想做到最好,一路来吃了多少亏也只是自己闷着。
崔姐又叮嘱道:“要是拍戏的时候实在顶不住了,你就跟大家说一声,毕竟你也不会水,都能理解的。”
姜扶点点头,妆面收拾完了,准备正式开拍。
导演喊下“开始”。
姜扶瞬间进入情绪,穿着吊带的白色长裙站在湖边,满目悲戚。
现在尚未进入深秋,但迎着湖面飘来的风仍是有些刺骨,刮在她光溜溜的肩膀和手臂上,仿佛要剜下一层皮来。
站在姜扶后头的是群众演员,照着剧本说道:“跳啊,你倒是跳啊。”
“想死又不敢死,哗众取宠。”
“大伙都少说几句,还是报警吧,万一人真跳了呢?”
“这女的都在河边站半天了,要跳早跳了,我看就是来博眼球的。”
伴着这些嘈杂的议论声,姜扶闭上双眼,眼角适时地落下一滴泪来。
坐在监视器后头的制片不由得夸了一句:“姜扶这演技是真好啊,我看她今天脸色特苍白,很配这场戏,化妆师得加个鸡腿。”
一旁化妆师摆摆手笑道:“哪里是我妆化的好,是姜老师今天人本来就气色不好,所以才有这效果。”
闻言,制片皱了皱眉:“这几天进度有些赶怕是把演员都累到了,再拍这场戏又要吃上不少亏头,怎么不上替身?”
井桐冷着声音解释道:“我的主意,她不会游泳,拍出来效果好。”
制片扁了扁嘴,心中是有意见,却也不好说出来,片场拍戏时除了演员外本就不该说太多话。
群演的声音愈来愈烈,将气氛推至一个**。
姜扶抓准时机,直直往湖中跌去。
顷刻间,现场一片死寂。
群演纷纷瞪大眼睛,面上是对“这人还真敢跳”的震惊,心底其实是对姜扶演技的佩服,那可是真跳啊,半点借位和取巧都没有,整张脸直扑扑的摔进湖面里。
这个月份的湖水已经到了冰凉刺骨的程度,加上姜扶身上穿的又单薄,这份敬业态度着实令群演们敬佩。
姜扶一时只觉如坠深渊,冰冷的湖水咬着身上裸露的肌肤,恨不得将她啃咬得渣都不剩,发丝在湖底漂浮缠绵,以往轻盈的身体在此刻似是加了千斤重,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着。
不断有湖水卷进她的口鼻间,连耳朵似乎也听不到声音。
姜扶奋力找到水底的摄像机,将正脸面对镜头。
长睫在水底扑闪着,姜扶半睁着双眼,镜头下却依然能清楚捕捉到她清澈双瞳下流露出的绝望,那种万念俱灰奔赴地狱的悲恸,在她眼底表现得淋漓尽致。
“卡——”井桐突然起身喊道。
工作人员连忙下水将泡在湖底的姜扶打捞出来,长裙吸了水,变得沉重起来,湿漉漉的滴着水滴。
姜扶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陆地上的新鲜空气,她头一次觉得,原来每天呼进的空气原来是这般甘甜。
助理连忙拿过毛巾替她擦拭着身上的水珠,姜扶只觉得肚子里满是湖水,撑着肚皮鼓囊囊的,一阵反胃,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崔姐连忙过来拍了拍背,心疼道:“早就说该让替身来演,你这样子身体遭不住啊。”
姜扶伸手拂了拂胸脯,才觉得一口气顺过来。抬眼看着崔姐焦虑的眼神,笑了笑,安慰道:“我没事儿,都是为了拍戏嘛。”
说到此处,姜扶陡然想起来这场戏应该还没完,怎么就喊了卡。
井桐走过来,看见姜扶的状态,愣了愣,心底一阵触动,仿佛某个柔软的地方被眼前这个清澈的女孩子无意间戳了戳。
她正拿过毛巾擦着自己身上的水滴,头发还是湿哒哒的打在脸上,虽有些凌乱,她却仍是清冷恬静。
妆面已经被水泡花了,唇上仅残留着少许嫣红,白净的脸蛋确实如经纪人所说,今日有些许憔悴。
可她坐在那里,也不抱怨,也不委屈,只是静静擦着发,遗世独立,纤尘不染。
转而间,井桐又觉得自己这些想法实在太危险了,立马板起脸来,冷冷道:“那个,姜扶啊,刚才在水底的戏,我知道你不会游泳,但是我还是建议你拍这个戏的时候尽量不要眯眼,把眼底的情绪都表现出来,因为一个想要死的人,她是不会做出任何求生动作的,你懂我意思吗?”
姜扶点点头:“明白了导演。”
摄影师看着自己机器里的录像,有些迷惑,不禁发表见解:“但是人在水底就是忍不住眯眼啊,而且姜老师眼底的情绪都发挥出来了,拍的也挺清楚的。”
井桐看向摄像师,舌抵着侧颌面,沉默半晌,一顿一顿地点着头,斜眼道:“要不你来当导演?”
摄影师连忙笑着赔礼:“哎别别别,那再来一次吧,我也尽量拍得更完美些。”
井桐回到监视器前,各机位就绪,姜扶吹干了身上的水滴,重新站回湖边。
冷风吹起她的裙摆,姜扶闭上双眼,再一次直直坠进湖水中。
“嘶——”
不知撞到了什么,她只觉得腿部传来一阵锥心的痛,鲜红的血开始在湖底弥漫,将湖面上染成猩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