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月牙伸了个懒腰,一缕月光在这狭小的缝隙中倾泻而下。
半晌,宋沉才松开手,走出这拥挤的空间,巷道里已不见那戴帽子男人的身影,只是宋沉怕男人会再折回,便道:“我送你回去吧。”
姜扶犹疑片刻,纵然他和自己都是人生体验师,有着同一种身份的关联,可到底认识得晚,不如苏蛮他们熟悉一些。
抿了抿唇,正要开口拒绝,忽而余光瞥见宋沉腕上的手表,现下正是二点整,以往此时戴帽子的男人都已经坐在酒馆里了,可今日他尾随自己一路,手上拿着玻璃碎片,虽不算利器却也极危险,此刻他跟丢了姜扶,下一步,难道是回西河酒馆?
旋即姜扶抬起头,眸光迫切,道:“先不回去,我们快回酒馆。”
转瞬,宋沉意会姜扶的想法,他没多言,立刻领着姜扶出了巷子上车直奔西河酒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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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光十色的灯光洒在人的脸上,颊面微红,不知双颊是被酒熏的,还是灯影的缘故。
大理石砖上倒映着的人影摇摇欲坠,酒馆里放着清扬的小调,人儿随着这低吟浅唱的曲子说起胡话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沙发上已醉倒了几个人。
男人戴着帽子,坐在一旁,手中握着玻璃片,就那样轻轻的摩梭在酒桌上。
每一声摩擦声,仿佛碎片划过人的心脏,鲜血淋漓。
季邢不说话,手中调酒的动作慢了些许,他用余光盯着角落里的男人。
他看得出来,男人今天杀气很重,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有醉汉不慎撞倒在男人的身体边,男人皱了皱鼻子,别过身去,手中的玻璃一转,在霓虹等下反射出危险的光芒。
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停住了,仿佛凝固在那里,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醉汉被撞得有些清醒,连忙扶着身子给男人道了个歉,继而摇摇晃晃的往别处走去。
男人收回手里的玻璃片,继续在酒桌上摩擦。
桌子上已落下许多白色粉末,皆是昨晚到现在,男人用这玻璃摩擦出来的。
他手里的玻璃片,刃面已相当锋利,其锐利程度不亚于一把开锋过的匕首。
但男人还是伸着手,手臂来来回回,握着玻璃碎片,摩梭,再摩梭……
季邢渐收回视线,他知道,男人身上的杀气已渐渐平息下去。
吧台前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个年轻男子,不是这里的常客,应是第一次来。
男子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帽檐下是一双平淡的眼睛,单眼皮,不大不小的眼睛,扔在人群里完全认不出来的那种。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是时下最大众的款式,发型亦是按着最普通的发型来修剪,一点点碎刘海压在帽子下,倒衬的那双眉有些微锋利。
这男子没有说话,季邢也从不主动问客人要喝点什么,他这调酒师,着实当得清闲又佛系。
半晌,男子道:“给我一杯白水。”
季邢并不感到奇怪,来西河酒馆的客人,大多并不嗜酒,只是对更完美的生活充满贪婪。
他拿过透明玻璃杯,盛满三分之二满的白水,递给眼前的年轻男子。
男子抬眸间,二人目光交汇,他眸底冰凉,就像凛冬里房屋檐下结成的冰柱,那般凉意浸骨。
季邢蹙了蹙眉,没说什么,转过身去继续捣鼓起酒水来。
男子亦别开脸,压了压帽檐,他望向那个角落,直直盯着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似有所察觉,他摩玻璃片的动作一顿,微微抬了抬头,朝吧台处看去。
仅此一眼,杀意四起。
他握紧手中玻璃片,抬手振臂,锋利的刃划破空气里的酒精味,连带出嘶嘶气流声,那玻璃片应声飞向吧台前的年轻男子。
男子反应很快,他迅速站起身来,躲避过去,那玻璃片只堪堪划破了他的衣角,随后戳在背后的椅子皮垫上。
季邢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他意识到,这两人认识,且是仇人相见不死不休的那种认识。
但见年轻男子提步朝那角落里走去,男人也不甘示弱的站起身来,他拢了拢头顶的帽子,眼下的那道疤在此刻格外扎眼。
旋即,年轻男子停下了脚步。
二人间保持着十来寸的距离。
周边变得静默起来,仿佛时空都被凝固住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男子才开口道:“谁都救不了你。”
空气里弥漫着杀意,仿佛下一刻这两人便要兵马相见,刀光剑影。
男人没理会他,眼角瞥向门口处。
姜扶小跑着走进酒馆,男人的眼底冒起一丝光,似乎找到了暗处里的唯一一缕光芒。
年轻男子顺着这男人的目光看去,而后,他身形一怔,瞳孔微缩。
连忙伸手将头顶的帽檐压得更低,匆匆忙忙走出酒馆。
经过姜扶身侧时,男子脸埋得更低,余光却忍不住往姜扶身上瞟。
姜扶能察觉到这男子的眼神,她回过头,望向男子的背影,只觉分外眼熟,奈何那人实在走得太快,她来不及辨认。
宋沉蹙了蹙眉,朝那边得角落里看去,男人已经做下来了,继续摩擦着手里的玻璃碎片。
他认出来,这便是方才在外面,一直紧跟着姜扶的男人。
宋沉抬步走去,男人手里的动作也随之缓慢下来,却并没有停下。
帽檐下,男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念念有词。
待宋沉走得近了,才听出,他在说:“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宋沉便这样静静看着他,直到男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他叫道:“司锋。”
男人手里的动作一僵,他缓缓抬起头来,眼底闪烁过疑惑。
他没想到宋沉会知道他的名字。
站在宋沉身后的姜扶亦是一愣。
在做第一单人生体验的生意时,苏蛮曾告诉她:体验室里操作界面上,记录着从古至今,每一单生意,绿色的代表已完成,红色的表示进行中。
一次姜扶闲下无聊时,在体验室里研究过这操控界面,她惊讶的发现,上头有一单客人的名字,起始日期已经是零几年了,但至今仍是红色状态。
彼时她没有多想,只当这人要求的体验日期长达几十年罢。
而这一单界面上的客人名字,正是司锋。
可这人不是应该正在平行空间中体验人生吗?为何会出现在现实世界。
宋沉压着低沉的嗓音,道:“你相信我们,我们才能救你。”
司锋眼底闪过光亮,他看了看宋沉身后的姜扶,那眼神,仿佛是无助的孩子,乞求得到哪怕一丝的谅解。
他微微张唇,声音细微如蚊蝇:“救我。”
宋沉回眸看向姜扶,见她不语,面上还有些许纠结,转而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梢,轻声道:“别怕。”
姜扶这才朝那叫司锋的男人点了点头。
“跟我们去体验室吧。”宋沉道。
司锋听话的站起身,紧紧跟在宋沉和姜扶后头。
吧台后调酒的季邢见到这一幕,不由得露出微惊的表情,他是头一回见到这个男人,愿意和酒馆里的人交流。
他放下手里的酒瓶子,也跟在后头去了体验室。
司锋似乎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他进了体验室,就像此处的主人般,坐在了主桌前的位置上。
那是用来查看操控板的位置。
苏蛮等人见到男人进来,先是一愣,但看见他是跟着姜扶和宋沉一同进来的,心中也有所了然。
司锋的桌前有一张报纸,上头是陈鸣鸿被捕那日的报纸。
他拿起来看了看,神色颇为动容:“这个人,我听说过,势力很大,居然,被抓进去了。”
姜扶发现,司锋说话,几个字便要停顿一下,听起来费力的很。
“他干了那么多恶事,不被抓才怪,不过,也多亏了宋沉,不然都……”
唐辛话未说话完,袖子被俞雾扯了扯,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唐辛这才意识道自己说错话,捂了捂嘴。
于普通人而言,陈鸣鸿确实是不好惹的,此前他们也这样觉得,但直到认识了宋沉,才知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但宋沉不喜别人提起他的身份,因此是能不谈便不谈。
姜扶蹙了蹙眉,视线微微瞟向宋沉,难怪自己觉着陈鸣鸿一案办得速度太快,起初还以为要经多番波折,原是背后有他在推波助澜。
司锋接着道:“你们,都是体验师吧。”
他说这话时,却是看着姜扶说的。
姜扶点点头,不语。
司锋放下报纸,眼中似有所感慨。
在几道灼热视线的注视一下,他望向屏风后那道能通往平行空间的光圈,似有所感慨,良久的沉默以后,但听他以沙哑的嗓音说道:“我也曾是。”
……
体验室里骤然安静下来,正打闹着的俞雾和唐辛也停下了动作。
姜扶一愣,而后伸手点开操控界面。
半透明的操控板在半空中展开,她迅速滑过一单单记录,最后,手指停驻在一个红色的圆点下,下方用宋体字记录着“司锋”二字。
苏蛮、俞雾、唐辛见之瞳孔瞪大,三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个半个字来,皆是震惊之色。
他们从来没有经手过这单生意,但是这上头却有记录,想必是前批体验师的单子。
但他们在与前批体验师交接时,曾得到叮嘱:不可翻看过去的体验记录。
因而三人从未动过查看过往记录的心思,却忘了把这个规矩告诉小师妹。
姜扶理了理思绪,神色淡淡,眼眸平静如一面清澈的湖水,她道:“你现在应该在平行空间里。”
闻言,司锋低下头,半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