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起风了,枝头叶子撒落一地,凉风浸着寒意钻进室内,吹着姜扶素白的裙摆,好似梨花骨朵般。
莫萍这才发觉姜扶今日未点脂粉,人淡得似水仙般,奈何长得精致,老天爷赏饭吃,倘若不进这圈子倒是可惜了。
可她固执又清衿,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
她这话虽在理,可莫萍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只唉了一声,转身又忙活起来了。
姜扶今日来找莫萍前便能料见她是这个反应,碍于资本,谁都不愿淌这趟混水。
尽管身单力薄,可她还是想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扑灭这世间水火。
刚走出公司,却收到崔姐来信,叫自己今晚六点同她去见个导演,叫井桐。
姜扶听说过这名导演,不温不火,专拍文艺片。
人也不求什么名气票房,只是安安静静的拍片子,是圈中难得的平稳温和的人。
只是这人常挑些没名气的演员拍片,这会怎么会念起姜扶来了。
姜扶心中纳闷,傍晚,却还是照约去了约定地点。
这换季时分的黄昏,天空燃着团团火烧云,浓焰般烧灼着世间万物,天边吹来的风却是凉凉的,丝丝刺骨。
姜扶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身旁是崔姐,对面是导演井桐。
如自己想象的一样,井桐穿得简约,发型也是时下最常见的,眼波缓缓,一眼见之,便能闻见他身骨里浓郁的书卷气儿。
井桐见着姜扶,神色微微一愣,虽对其影后之名早有耳闻,但真正见面,这还是头一遭。
宋沉给他推荐这人时,他心底其实有些鄙夷。
而今淡淡一眼,井桐只觉得她周身仿佛绕着层层浅雾,清冷得出尘,那是一种隔着层薄纱似的美,旁人能感知,却无法触及。
“您好。”姜扶冲他微微点头。
井桐方才晃过神来,声线是清甜的少女音,不同于长相上的冷感。
“久仰。”他道。
其实也不过今此一晤才生出仰望之情。
崔姐见两人打过招呼,便直接进入主题:“井导手里的本子我看过了,确实是用心之作,这样的作品小众是小众了些,但对演员的心境也是场考验,姜扶,你看看,觉得怎么样?”
姜扶抿了一口玻璃杯中的茶水,来之前已在手机里看过崔姐给自己发的文档。
这本子中的女主角,脾性和她有几分相像,若是姜扶来演,也几乎算是本色出演了。
只是井桐见姜扶没回话,心下以为是人家拿了影后今已看不起这样的小众作品,便急道:“要不再多些时间考虑?这个本子里的角色和您很贴合,我想圈子里再找不出比您更适合来演这个角色的人了。”
在见到姜扶以前,他本以为又要打破脑瓜去找合适的女主角,此厢应了宋沉之托来会上姜扶一面,原是想着见一面便乘机开溜,哪晓得但此一见,井桐只觉得笔下的人物似活过来一般,生生站在了自己跟前。
加之姜扶演技本就得到广泛认可,井桐是个惜才的人,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姜扶眨了眨眼,神色平静。她放下手中杯盏,杯子与玻璃相碰,发出些微清脆的响声。
旋即笑了笑,泉水般清脆的声音混杂在玻璃的撞击声中,分外悦耳。
“不用考虑了。”
井桐一惊,心知到底是自己的本子过于小众了些,人家看不上罢。
也是,一个拿过影后的人,怎会来演他这种没什么名气的人的电影。
想着,井桐收回眼前的剧本,恰此时,另端却被对面白净的手指压下。
井桐注意到,她的指甲很短,修剪得格外齐整,指甲上什么都没有涂,连护甲油都没有,在娱乐圈里颇为少见。
干干净净地,纯净得像一汪湖水。
姜扶笑道:“我们这就签下吧,井导您能选我拍这片子,我也感到十分意外,但是我看过您的剧本了。”
她抿抿唇,嘴角有淡淡的笑靥:“我很喜欢。”
井桐一愣,他并不是第一次被人夸过剧本,但这样真诚、坦率、没有任何虚伪奉承的语调,于他而言,却是真真正正的头一遭。
半晌,井桐也笑了,笑得十分青涩,像是校园里的少年头回遭到喜欢时那样的青涩。
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姜扶礼貌的握上去:“合作愉快。”
手指微微凉,井桐的脸心却在发着烫,他慌慌忙缩回手。
又寒暄了几句,入了夜,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味道上来,他们没再多聊,各自散了回去。
途中,崔姐还在计较道:“这个井桐是个新人啊,拍的片子也就两三部,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来,不知道功底怎么样。”
姜扶笑道:“崔姐,我们该沉沉心了。”
崔姐却不以为然:“你已经是影后了,都得到外界的认可了,没必要再演这种小电影磨炼,其实我本来想帮你推掉的,后来想了想,还是问问你自己的意见比较好。”
姜扶心下暗道还好崔姐尚未到被利欲熏了心的程度,没给她推这片子,否则又要错失一个心仪的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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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桐的电影名为《沦陷》,以多线叙事的手法讲述数个不同圈子的人原都有着美好的品质,却悉数经历世事后无可救药地走向黑暗与迷惘。
结局没有反转,没有鸡汤,如真正的现实一般,一头陷入黑暗而迷人的漩涡,谁都无法抽身。
定于十月中旬开机,虽是小众影视,但也该做做场面来点宣传。
却被一个惊破于世的消息打破气氛。
“陈鸣鸿被捕”。
彼时,姜扶手里正拿着摄像师的单反相机研究,透过镜头,她看见眼前砖瓦衔接,上方的天空泛着一点青白,是阴霾的天气,却未落雨,只是阴晦晦的。青砖畔爬着碧绿的爬山虎,冗长的小巷子,偶尔掀起一阵风来,是宁静古乡的风味。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她不禁轻声喃出这首定风波的末句,身后,助理轻轻唤了她一声,回廊中响起朦胧的回音。
姜扶回过头,耳后长发掀荡,落在肩头。
助理走到她身边,倚在姜扶耳畔,轻声将陈鸣鸿被捕的消息告知于她。
姜扶一愣,握着相机的指节明显微僵。
终于,尘埃落定。
她心头却始终无法尽兴。
真相公之于众,恶人罪有应得,死去的人却再也不能复生。
她无奈笑了笑,将手里的相机递交给助理,捻着散落的发丝挽于耳后,明知故问:“这案子里是不是还涉及到我许多事?”
助理一惊,分明看着自家小公主拍了一天戏,也没空看新闻,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她点头称是:“先前网上的那些黑料都被澄清了,原来都是陈鸣鸿下令让公司发出去的,还有秦钰的死……”
说到这里,助理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不忍再道。
姜扶明白的,能还秦钰一个真相便好。
看了眼手机里的新闻,大多是网友在讨论秦钰“姐姐这回可以安息了”。
此前喷她的人也收回自己的秽语,仿佛从来没有对她施展过恶意一般,不留余力地挥洒着自己最最良善的一面。
姜扶关掉手机,望着青白的天际,微冷的风撒来,空气里带着沉重的湿霉味,好像什么东西终于冲破封祭,恨不得吹撒的满世界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