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公子!”杨慧跟着跑出来,看到安全的刘氏,注意力转移到唇角溢出血迹的詹世源身上,焦急地问,“詹公子,你怎么了?救命!快来人救命!”
她没有在詹世源身上找到流血外伤,猜到他受了内伤,不敢动他。
万一她挪动他的身体,导致他外伤更重,就不好了。
大夫教她的医术尚未深入到处理内伤的程度。
詹世源吐出一口血,紧紧地抓住杨慧的手,声音因走火入魔变得微弱:“去……魏家!找……我的……师父,请他……救……新……月……”
杨慧回头一看,大夫已经出来了,詹世源很快就会得救,便顾不得思考为什么他要她找魏家家主救常新月,拔腿跑向魏家。
此时的魏家沐浴在晨光中,富贵祥和。
家主魏庸穿着一袭刺绣合欢花枝的玄色袍子,长发披散身后,正坐在前庭与夫人云香玉一起用膳。
若是以往,云香玉会穿同样颜色同样绣纹的裙子,可她厌恶没有回应的爱,今天穿的是袖口和领口滚了金边的红纱裙。
夫妻俩没有分桌,彼此间隔了一尺,不亲近也不疏离。
桌子上摆着二十四道精美的吃食,有粥、小菜、包子馒头、油条、豆浆、烧麦、水饺等,任意一道都是美味佳肴。
魏庸赶了侍菜的丫鬟,夹起一块虾饺放进自己碗里,淡淡地说:“夫人,如你所愿,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向我喜欢的小野猫下手了。”
云香玉挑眉:“真是心狠呐,居然用不着我催你。”
魏庸叹气:“我要留你,总得展露一下诚意。”
跟云香玉相比,常新月是花瓶,打碎了还能找一个更中意的。
只是,再中意的新花瓶也不是原来那个。
魏庸想起常新月的笑靥,有些惆怅,隐隐感到后悔。
那么有活力的一个小姑娘,他其实应该找个替身代她死给云香玉看,将她藏在云香玉找不到也不知道的隐秘之地独享。但杀了也无碍,他不必担心云香玉揪出她,对她的记忆停留也会在她最讨他喜欢的时候,无需考虑她被金屋藏娇后会不会失去活力沦为怨妇。
“她死了?”云香玉拿起勺子,添了一碗海鲜粥,“这是今早运来的海鲜,很鲜。”
“不知道死没死,反正活不下来。”魏庸尝了虾饺,觉得没什么胃口。
可云香玉在侧,他不想吃也得吃一点,不能让她误会他为常新月的死而伤心。
魏庸想得顺,奈何云香玉熟悉他甚于熟悉自己。
瞧出他没胃口吃不下,她心生不快:“你嘴上不说,心里怨我逼你为我的雕儿复仇?”
魏庸否定:“不是的。”
云香玉冷哼:“吃不下早膳,想装有胃口也不装得好点,轻易叫我看出来,你就是存心惹恼我。”
被拆穿,魏庸懒得伪装,放下碗筷道:“一个人不能每天都有胃口,你前些天不也不想吃?我没嘲笑你提出和离又舍不得我,你倒是找机会嘲笑起我来了。”
云香玉睨着他,戳他肺管:“为了哄我开心,你杀掉你的心肝,后悔了?”
魏庸不语。
云香玉看他神色,心中了然:“你后悔了。”
魏庸没好气地说道:“我是后悔,我愿意承认,不怕你生我的气。换成你,你喜欢你身边的丫鬟珊如,突然有一天珊如做错事被你杀了,你难道不会感到一丁点后悔?”
“这得看她犯什么错。”云香玉嘟囔,瞥见魏庸起身,更不高兴了,“你是专程来陪我用膳的,麻烦你坐下,没胃口也得给我装出有胃口的样子,不能光看不吃。”
“……要求我陪你很有意思吗?”魏庸回到桌子前。
“你心里不痛快,这件事便有意思。”云香玉小口小口地喝粥,不无恶意地强调,“你可是我的夫君,陪我这个妻子用膳是你的分内事。”
魏庸捡起碗筷,食不知味。
马车在出城的路上奔驰,车夫挥动鞭子击打马臀,让马儿跑得更急更快。被惊扰的路人纷纷避让,唯恐被马车撞到,或腹诽或诅咒谩骂车夫和车中人。
车上有吃的,暴徒找到一盒糕点,看也不看,丢进嘴里便吃。他身上酒气未散,昨夜睡不好,稍微填了肚子,盯向神色萎靡木然的常新月,道:“大腿挪过来,血别弄我身上。”
她的伤口仍在流血,痛意不绝,强忍着不敢出声,怕激怒了暴徒,被他在另一边脸也划一刀。
暴徒的吩咐她懂,温顺地坐了过来。
暴徒躺下,枕着她的大腿,闭目休息,不一会儿就发出熟睡的打鼾声。
常新月厌恶他脏兮兮,他的头颅沉甸甸的,枕在她腿上,她除了恶心没有别的想法。
马车渐行,偶尔颠簸一下,暴徒睡得香,丝毫不受影响。
看着他的脖子,常新月杀心渐盛,想趁他熟睡夺他命。
可他不怕在她面前熟睡,她很清楚,只要她敢动手,他会清醒得比她设想的更快,给予她惨痛十倍的教训。
好恨啊!
未婚夫詹世源总是救不了她,魏庸总是不在,每次她都要自救!
果然,感情太飘渺,力量和钱财才是真的。
她估计等不到他们的拯救,唯有自救。
唯有自救才能活!
常新月闭目,一边保持着清醒,一边尝试入梦。
她太清醒,入不了梦。
每当她酝酿出些许睡意,脸颊上的划伤、被踩断的右臂总会传来疼痛将她唤醒。
她睁开了一双眼睛,背靠着车厢,看着车厢顶部怔怔出神。
脸上的鲜血流下她的下巴,流进衣襟,染红了她的衣裳。这套衣裳是她亲手做的,从布庄买的白布,回到家自己染色、剪裁、刺绣、缝补,她很喜欢这套衣裳。
现在衣裳沾了血,大概洗不干净了。
不过,她还有机会换下衣裳,还有心思清洗它吗?
常新月不知道。
她想:如果我脱困,我应该会清洗衣裳。
她又想:衣裳洗不干净,清洗有何用?纪念被暴徒掳走的悲惨经历吗?还是假惺惺地将它当成侥幸逃生的证据?
她摇摇头,心道:被掳走是耻辱,侥幸逃生也是耻辱,除非我杀死了暴徒,不然我不会清洗衣裳。
活着便有希望,常新月理顺了思绪,咬住右手衣袖,用擦伤的左手从裙摆上撕下一根布条。
身体用力难免牵扯到伤口,右手也会被弄到。
常新月疼得满头大汗,脸上的血流得更凶,右手臂一抽一抽地疼。
不能被疼痛耽误!
她得撕下更多布条,得更快,不然血流过多会死掉的。
可是,好疼啊……
好疼啊!
好疼!
泪水掉下来,伤口沾了泪,像是被洒了盐水,疼得更剧烈。
常新月习惯性甩泪,血一起甩下来,伤口疼到极致。
她呜咽着,不敢流泪,被迫中止所有行为,静静等待疼痛减缓。
不多时,常新月继续撕扯布条,撕够了才停下,捡了一根布条绑住碍事的长发。
她回想医馆大夫传授的急救技巧,以及脸部血液循环图,用左手按住伤口附近的血管。
很疼。
血流得很多。
她咬紧了下唇,仰着头不让流下的眼泪接触伤口,手指没有丝毫放松。
不一会儿,血流缓缓止住,她不敢放松,依然按着伤口,直到半刻钟过去,才试探性松开按得酸软的手指。
血并没有流下来,她的止血手法完全正确。
常新月吐气、呼气,用布条包扎脸上的伤口,一只手不好操作,她耐着心慢慢来。
做好了包扎,她看向被踩断的右手臂。
骨折处高高地肿起,把衣袖撑开,稍微动一下都疼得要命。
大夫教她怎么处理骨折,她需要正骨,然后把骨折处用两块板子固定,以免骨头长歪。
今天之前她经受过的所有疼痛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天受到的疼痛,她太疼太疼太疼,疼到萌生了不想活的危险念头。
“呜呜!”
常新月吸了吸鼻子,心里堆满委屈,满腔的悲愤不知道向何人诉说。
她哭着撕开右手衣袖,又劈开点心盒的木盖子,咬牙将折断的骨头摆正,用布条稍作包扎,与两块木板绑在一块,再将左臂挂在脖子上。
至此,两处外伤都处理妥当。
她也知道詹世源处理外伤时疼得面容扭曲的疼有多疼了,他能做到不掉眼泪,比她厉害许多。
他会追来救她吗?
马车仍在奔驰,常新月拉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能见到山林和路,行人极少。
距离医馆最近的城门是北门,路上看不到房屋,路面又颠簸,证明这条路比较偏僻。她在魏庸的书房见过舆图,北城门外的路、山峦和地点一一浮现脑海中,告知她此时最有可能位于哪个位置。
詹世源可以去魏家借一匹马追来,魏家的马肯定跑得比拉车的劣马快,为什么詹世源迟迟没有出现?
据她猜测,他一定会求助魏庸,因为他伤势未愈。
魏庸此时必然知道她遇险,为什么不来救她?
是他的夫人不许他来,还是他不愿来?
以他的本事,他若想来,即便是司长大人也拦不住他。
他不愿意来救她。
他无情地放弃她。
他的喜欢轻于鸿毛,狗.屎不如!
最起码,狗.屎可以充当肥料,不是没有一点用。
窗外的风吹起她的发丝,她将飘荡的发丝顺向耳后,碰到耳垂上的耳坠。
它会晃来晃去,平时戴着很好看,如今却是妨碍她的累赘。
一旦暴徒抓住耳坠,她会吃痛,反抗也得考虑一下是否接受耳垂被耳坠撕裂的结果。
常新月摘下耳坠,丢向窗外。
她仍期待着救她的人,耳坠丢一个藏一个,尽管这未必有用。
她将更多心思放在自救上,因疼痛稍缓,她又闭上眼睛,尝试做梦。
遗憾的是,在她半梦半醒之际,暴徒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