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蹲在寒食渊旁许久,愁眉苦脸中带着几分恍惚。她过往的人生中,自诩自己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喜欢谁,便死皮赖脸地凑上去招惹一番,厌恶谁,遇上了也向来直言不讳。
她从来都认为自己的感情纯粹而真挚,哪里像现在这样窝囊过。
花焰叹了一口气,心口如同压着一口沉钟,每当她因为岑无妄欢欣雀跃,心脏化为钟杵,狠狠撞击钟面,一次比一次响亮,震得她头痛欲裂,简直要将她逼疯。
“为何不进去?难不成我会吃了你?”
花焰瞳孔一缩,猛地膝盖一软,险些跌进深渊之中,还好她身手狡黠,连忙单手撑地稳住身形,侧身一翻站起身来。
岑无妄那张不可一世的脸,正幽幽看着她。
“花焰,你从何时变得,这样怕我?”
花焰愣在原地,心口的钟吵得昏天黑地,思绪到处乱窜,好半晌后才看出哪里不对劲。
花焰咬紧牙关,额角青筋轻轻突起,道:“你若再假扮他的模样同我说话,别怪我不留情面,撕烂你那把宝贝扇子!”
对面的“岑无妄”挑了挑眉梢,反而仰起头来,嘴角挂了丝得逞的笑意,漠然的模样多了几分戏谑。
“许久未见,怎么变得这样开不起玩笑?”
那人说着,身后白羽凭空振翅,“岑无妄”变成一位手持羽扇的男子,正是许久不见的落居安。
他相貌上多了几分年岁的痕迹,运筹帷幄的气质也越加娴熟,他缓缓走上前去,手腕摆动,讨好又不怀好意地给花焰扇起风。
可他打趣的眼神看的花焰浑身发毛,花焰不由恶寒:“许久未见,一见面就拿我当你打发时间的乐子了?你没事找事的习惯,还是一如往常!”
落居安不为所动,道:“我哪里敢将你当乐子,你以一人之力戏耍天下之人,你才是古往今来,最会找事的。”
花焰:……
“怎么,你痛恨我这个伪神恶人,要替天下人找我算账了?道长大人!”
尊称被花焰咬出字间寒光,落居安羽扇一收,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我早已不踏足人间,只想守着无为关这个桃花源给自己养老送终而已,只是嘛……”
落居安本想卖个关子,可见花焰耐心耗尽,摩拳擦掌在爆发的边缘,连忙看着她眨了眨眼,笑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领了无为关的差事,自然需尽心尽力。而你为情所困,闹下去势必要影响无为关,我岂能坐视不理?”
“谁为情所困!?”花焰倒吸一口气,想也没想便咬死不认。
落居安不与她做无谓争执,只道:“有些人啊,任时光缓缓流过,可一点长进也没有。如今生死都走了一遭,过尽千帆,却变得胆小如鼠。哪怕曾经的你无知又不负责任,可他都不介意被你玩弄,你何必开始畏首畏尾,怕东怕西?啧啧啧,你别用这副表情看我,我是见你困为局中人,好心提点你罢了。依我所言,感情这种事最怕小心翼翼,有人愿意让你糟蹋,你不用给他留有情面,继续将他拿捏在股掌之间,保管他还乐此不疲,心中欢喜得不行呢。”
花焰听着落居安的胡言乱语,又觉烦躁又感荒谬,干脆直接捂起耳朵,叫停道:“别说了!情事本就困人煎心,你个老道士懂什么啊!还大谈什么男女感情,小心三清一个雷落下来,将你劈上天去,好好教训下你个**不清的弟子!”
落居安细细打量着花焰,突然“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所以你觉得自己是困身煎心?原来如此......我当你在纠结什么,岑无妄他一生都准备好围着无为关打转赎罪,若你当真与他要有情感纠缠,你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是留是走?你的潇洒自由该安置在何处?所以趁乱就先当了逃兵。”
花焰一愣,其实她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反复无常,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今天被落居安一顿胡言乱语刺激,反而露出来痕迹……
她总暗示自己的离开,是不愿二人因为过往仇怨变得相见两厌,但或许最真实的想法,只是是自己她害怕了,当她认清爱意之重,一旦她接受,她便再难抽身,摆袖离去。
落居安撤下她捂着耳朵的手,看着她惶恐地双眼,笑道:“没事的,你的害怕不无道理。”
谁让你对面是岑无妄呢?
那家伙难缠得很,最擅长咬死不放,一步步让人窒息。
“罢了,看你也是可怜,我也不为难你。你既然想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办,为何好端端的又跑来寒食渊?是出什么事,必须要去寒食渊做什么吗?”
落居安洞察人心的本事向来很强,前脚琢磨透了自己胆怯的原因,下一秒立刻发现自己来意不简单,花焰也知与其用幼稚的借口隐瞒他,不如想办法拉他入伙,现在她刚好缺一个帮手。
花焰反手按住落居安的肩膀,动作看似亲昵,实际手指按得死紧,分明是防止这人下一秒就跑了。
“居安道长!!你一定要帮帮我!!”
落居安:......
花焰三言两句解释了她与迟焰之间发生过什么,只说自己取回迟焰的尸身想她入土为安,换命之恩她不能不报。
这当然是花焰的真心话,只是她也巧妙的隐藏了卫立心失踪,以及自己要去参加猎鬼赛的事情,毕竟她尚未弄清幕后之人的目的,不愿有太多人牵连进来。
落居安倒是没有起疑,道:“你是说,那人的尸身在避世洞的神龛之中?”
花焰点点头道:“若岑无妄没有转移,或者说没有把她的尸身当垃圾丢了,那应该还是在那里的。”
落居安不置可否,眉眼一弯,笑得意味深长:“他估计没这个精力管旁人如何了......”
这简单一句话,却让花焰警觉,她严肃道::“什么意思?岑无妄他怎么了?”
落居安勾着嘴角,道:“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
落居安笑意不减:“没什么,只是我想到,或许该怎么帮忙了。”
......
花焰被落居安真真假假,梦里看花的三两句,诱导着跳下了寒食渊。她耳后别着一根羽毛,听着落居安在她耳边悠悠解释道:“不是我躲懒不下来帮你,这可是岑无妄的寒食渊,是他当成家的地方。能登门的一是这地方原本的主人,二便是递了拜帖的客人,而若我递上这拜帖,咱们的行踪不就暴露了,所以只能让你独自进来了。”
虽然落居安说的句句在理,可花焰却说不清哪里不对劲,虽然落居安说的句句在理,可花焰却说不清哪里不对劲,谁让她太久没见落居安,差点都忘了他是什么德行!找他帮忙,往往风险远比效益高!他眨个眼的功夫就能想出一千种不知不觉坑害别人的方法,为了自己的好处将别人出卖也是信手拈来,他这么简单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花焰只好继续试探道:“你说让我用这羽毛扮作琅王的模样,真的不会穿帮吗?我之前找你借这个东西玩玩,你总是不乐意,现在如此慷慨大方,我倒是怀疑你这东西的是不是跟你这人一样,年纪大了不好使了,你才拿来坑我。”
耳边冷哼一声,落居安道:“我才不到四十,年纪哪里算大!这羽毛在他们法器界也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你再啰嗦,就把羽毛还我,自己去找那什么迟焰去吧!”
“我都能看出你假扮了岑无妄,自然担心岑无妄也是一眼看穿,担心一下也太正常了,你怎么还计较起来了。好好好,你的法器年少有为,居安大人也是英姿勃勃,惊才风逸,可别生我的气了?”
落居安又哼一声,骄矜道:“你能看出是我假扮岑无妄,是因为你们太过了解彼此,又亲眼看到了我,当然难骗,可若他岑无妄与你之间隔着什么,他看不见你的模样,按你对琅王的了解,自然容易蒙混过去。”
“隔着什么?这话说的简单,可我怎么做才能不露面,与他隔着什么说话呢?”
落居安缓缓开口道:“不需要你刻意做什么,他现在不会面对面见任何人的。”
落居安语气极度自信,花焰心中却愈加不安。
从之前琅王说的岑无妄不露面,到现在落居安斩钉截铁称他不见人,花焰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岑无妄一定出事了......
花焰回忆着方才见岑无妄的时候,除了他走得急了一些,倒也没有其他异样。
可越是摸不着头绪,花焰才越心慌失神,竟没发现落居安在耳边叫了自己许久。
“花焰,你听见我说话没有?我方才教你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花焰?花焰!”
花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掩饰着轻咳一声,道:“我、我迷路了,在找去避世洞的方向呢,你再说一遍方才的话吧,我没有听清.....”
落居安啧了一声,表达完对花焰轻微的不满后,还是任劳任怨又说了一遍:“你只需化作琅王的模样,到了避世洞外问他要空室的通行令,说时间到了,该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你到空室之中,便能找找那里有没有迟焰,我估计她最大概率只能在那里了,岑无妄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让她留在避世洞的。”
“什么是空室?我从未听过寒食渊有这么个地方?”花焰眉头蹙起,表情又变得严肃了些。
落居安嫌弃道:“你别一惊一乍的,你离开这些年,还不让人家多建个屋子吗?你放心好了,不用担心找不到路,我会告诉你怎么走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那空室是什么地方,要用来做什么?”
见花焰着急上火,落居安反而更加悠闲,玩味地笑了一声道:“你不用逼问我,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看了不就好了。”
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气,花焰已经脑补出他刻羽扇遮面,一双狐狸眼弯得阴险狡诈的样子。花焰气得咬紧牙关,可谁让她对现在很多事情一无所知,哪怕知道这人可能挖了个图谋不轨的圈套,也只能选择一探究竟。
花焰抬头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宇,门匾上赫然写着恩师殿几字。
花焰从未想过所谓的空室,竟然是在这里——供奉关穆远牌位的地方。
花焰低头看着掌心的符印,是她装作琅王模样,从岑无妄那里得来的,一切按落居安预计的一样顺利,可花焰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演愈烈。
实在反常,岑无妄不该那么好糊弄的,从她重生遇到岑无妄到现在,一切都太诡异了......
花焰抬头看着恩师殿四处都是琉璃青瓦,镀金砖雕,院墙上镶嵌着金丝楠木窗,夜明珠不要钱似的,墙头暗角四处散放着,随意得更显此处穷奢极欲,仿佛世间所有好东西,在这一方天地中也不值一提,相较山下的小屋楼阁,这里才更像是岑无妄的居所。
可这里从始至终只给关穆远的牌位独享,所以究竟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让岑无妄选择在这里建了座空室,这里面究竟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打开门吧花焰,你想找到东西,就在里面。”落居安鬼魅一般的声音在花焰耳边飘荡。
花焰听到自己心脏猛烈急促的跳动声,她甩甩脑袋,深吸一口气,举起掌心,符咒红光一闪,嘎吱一声,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这屋子从外面看正常又普通,可打开门后,诺大空旷的屋内并非四四方方,竟然是个弧形。十几个服饰相同的男子靠着墙面,每个人都垂着脑袋,瘫坐在地,像是晕了过去。
可更诡异的是,这些男子,竟然都被玄黑色的铁链囚禁着!
玄铁链从房梁上垂下来发着瘆人冷光,绑在十几个男子的手腕腰间,而面前一道薄纱帘子,刚好使其容颜若隐若现。
不仅这些人毫无生气,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死亡的冰冷与肃穆。
花焰只觉得背后发凉,心跳的鼓声越来越响,她小声呢喃道:“这些人的身形和衣服都......”
说着她手掌向上一抬,一阵风将薄纱吹起,似云雾在屋内缭绕,那群人像被惊醒,突然猛地同时抬头,死死盯向花焰。
花焰顿时瞳孔一缩,背后猛地汗毛竖立。
那些被绑之人都长着相同的脸!而那张脸,正是岑无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