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素净的靴子踩着断木烂叶步步向前,老者膝盖一软,连忙跪下,不停地朝花焰磕头,哭诉道:“不是我的主意啊!道君,我年纪大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哪里不想给自己积点德,好谋一个顺遂的下辈子!可,可我也是受制于人,都是他们逼我的,我一把年纪了,也是没有办法啊!迟焰道君.....哦不,是花焰神君!我们没想要惊扰您的,我不敢再站在这里,碍您的眼!您放心,我、我立刻就滚蛋!”
看着老者提裤起身,迈步就跑,一套动作干脆利落,哪里有一点老弱的样子。
“谁让你走了?”花焰眨眼间拦在了他的面前,半分冷淡半分笑,道:“我以为我留你一条命,真是因为杀不了你?”
老者连忙摇头:“不不不,天尊神君,你法力盖世,杀我就像捏死蚂蚁!您,您留我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只要我能为神君尽力!我什么都能做到!”
“别说些没用的。”花焰静静看着老者,问道:“我当初死后,尸身为何到了无为关?”
谁成想老者听闻后,竟喜笑颜开,拍着大腿道:“国君,是国君啊!道君,是国君让我们来的!”
见花焰皱眉不语,老者连忙解释道:“当初您被信徒所杀,成为众矢之的,天下谁不把你当做罪该万死的叛徒。只要国君!她力排众议,不顾一切,只想您入土为安!可、谁知他岑无妄突然闯到祭坛,二话不说,将您的尸身掳走。国君与他交涉多变,他说什么也不肯将您还回来,还说您无论生死,都是他无为关的人!他们二人僵持不下,这才派我们过来偷,将您偷走。”
或许觉得行窃之事羞于开口,老者尴尬一笑,道:“这事闹得,您和国君是一家人,那我自然也是您的手下,我们都是辛初国的阴阳家,神君莫要误伤了自己人才是!”
花焰冷笑一声,表情比之前更加凝重。
“岑无妄想让我留在无为关?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什么?还不说实话是吧?那我就把你们手脚全部砍断,再丢到岑无妄面前,他折磨人的手段,可比我要丰富得多,看你们在他面前也是这么嘴硬吗。”
“你找我?”
男子低沉阴冷的声音一响,花焰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快速将念珠藏至袖口后,紧绷着身体缓缓回头。
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来者一身红袍暗金纹衣裳,腰间束着炫黑腰封,墨发半散,只用一直血红发簪装饰,是一支盛开的彼岸花,与衰败的黄昏日光交相辉映,柔美旖旎之色却被他眼底杀意磋磨得不剩半分。
正是她上辈子的师父。
但又与她恩断义绝的岑无妄。
“你们隔三差五便到我无为关闹事,往日我不与你们计较,所以你们国君便干起偷鸡摸狗的营生?她堂堂一国之主,奉为至圣的国君,自己不要脸面,可别拉着我无为关一起丢人。”
花焰静静听着,才后知后觉难道方才老者说的都是真的?
不由背后毛起冷汗。
她知道岑无妄最是睚眦必报,将自己尸身留了下来,不知是想折磨成什么样泄恨。
怪不得自己只能借尸还魂......
原来是自己的原身已经彻底废了......
花焰默默叹了口气,还好没有被他认出来,否则用来发泄的可是我本人了......
“关主救命!!!!”
正当花焰脑补自己被如何抽骨挑筋,老者向天一声吼,吓得花焰一个哆嗦。
转眼便看他已经跪到了岑无妄面前,哭着声嘶力竭:“关主救命啊!!!不得了了,太丧心病狂了!!!这女人太丧心病狂了!!!”
花焰:???
你没事吧?
老者指着花焰,咬牙切齿道:“她本就是一个寂寂无名的阴阳家,为了邀功才逼着我们和她来无为关偷尸!这也罢了,她怕被您发现,还计划编造自己是花焰复生!可我们也是敬重神君的,哪里容忍她如此侮辱神君!警告了她几句要慎重,我们三人便被她伤成这副模样!天地可鉴!关主定要惩治有心之人,不能让她为了一己私欲,踩在了神君头上,借她的名号招摇撞骗起来!”
断手二人早疼得神志不清,也附和着老者,匡匡又给花焰丢了几口大锅。毕竟若不将所有事情全部推到花焰身上,什么断手?尸骨无存才是他们的下场!
“可是说完了?”岑无妄淡淡一句话,四周顿时静默无声。
几人憋得满脸通红,见岑无妄不为所动,老者眼珠疯狂地左右转着,突然眼神一亮,痴笑起来,连忙道:“不!不不不!关主,我还要告发这个女的!!我要告发她为了能假扮花焰!更不知用什么下作的手段,拿到了花焰的法器念珠,现在念珠就藏在她怀里!!真的是她一个人贪心无度,我们都是无辜的!
不出所料,岑无妄听到“念珠”之后,脸上错愕一闪而过,眼睛转向到了她的身上。
老者偷偷松了一口气,自己这条命,大概是从阎王手中抢回来了。
花焰捂着胸口的念珠,眼神闪烁道,笑道:“不就是一串念珠而已,关主大人坐拥无为关,多少人用世间稀罕玩意来供奉关主,也不见你动动眼皮。”
“念珠真在你身上?”
花焰幽幽退了两步,诚恳笑道:“这念珠有灵,若非它们自愿,我也带不走它们,所以都是缘分使然,不敢担上心怀不轨的污名。”
花焰三言两语撇清了老者他们都指责,可如今岑无妄杀意已起,定不是几句话就能打发了的。
真是服了......
自己明明死得好好的,偏偏要把她复活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身上?
这世道,对我还是那么没有礼貌。
花焰忍住无奈,从怀中拿出那串浓绿尽黑的念珠,浅笑道:“本来觉得我与它们有缘,不过如今看见关主,便知什么叫有缘无分。我是识好歹之人,关主想要,我便拱手相让,我来无为关目的如何,对你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总之我没有坏这里的规矩,也不会继续打扰,先告辞一步!”
花焰纵身一跃,凌至半空,顺势丢出的念珠,珠子铺天盖地撒开,直直飞到岑无妄面前,形成一道阻止岑无妄追来的网。
“无为关岂容你来如自如,以为自己是谁。”
岑无妄双眼微眯,数不清的红鳞如花瓣出现在他身后相互缠绕旋转,形成一阵玄红风暴,狂风带着尘埃飞散,遮天盖月,视线变得一片朦胧。四周树木被狂风压得弯腰,岑无妄青丝衣摆在空中翻涌狂舞,他眼睛紧紧盯着花焰的方向,抬臂手腕一弯。
旋风带着吞没山海的气势,追着花焰席卷而去。
“念珠都给你了,怎么还穷追不舍的?!”花焰见熟悉的红鳞步步紧追,咬牙道:“你玩真的呀?就这么个喽啰人物,不值得你使大招吧?你心底是有多大的气要撒?”
花焰被逼的从空中又落回地面,刚想开口求饶,几道杀意沉重的剑气藏在飞沙乱石的旋风中,找准时机冲向花焰的几处死穴。
花焰无从躲闪,只能抬手接下,袖子瞬间被震得破烂不堪,胳膊也传来一阵剧痛。
是里面的骨头也断了。
这不是岑无妄的招数。
“怕我从岑无妄手下逃走,你们自己就自身难保了,所以逃跑路上也不忘给我使绊子,还想让我以为是岑无妄干的?”花焰目光锁住正悄悄准备跑路的三人身上,道:“可惜啊,他所有招数,我都知道。”
正准备逃命的三个阴阳家见花焰发现自己,噌的一下汗毛竖起,紧接着便看到正在攻击她的红鳞,转眼朝自己急速袭来。
老者站在三者最前,眼见风暴中藏满利刃,压迫感吓得他连忙丢出一道符咒,重伤的二人便瞬移到风暴面前,转眼间炸开化成血雾,细密的血珠连成红色绸布,摇曳着血腥残忍之景。
老者咽了咽口水,默默念道:“这、这女的真是够心狠手辣的,岑无妄怎么还没杀了她,看来他本事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花焰鬼魅一般闪现到老者眼前,身周红色鳞片如花瓣扬天飞舞,迟迟没有靠近他们,只是将他和花焰圈在方寸之地中,花焰握住自己的小臂,一出寸劲便将断了的胳膊接上,她脸上依然微微笑着,仿佛一位要引他亡魂入地狱的摆渡魔女。
“原身的仇我还没给她报,你这倒是提醒我了。你要是跑了,我可懒得满世界寻你报仇,还是现在解决了方便。”
“解决我??你不怕岑无妄......”
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瞪大双眼。
一股无形的力量正紧紧缠上他的脖子,将他提到半空之中,任凭他双脚乱蹬,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喉咙还能发出“咳咳咳”的挤压声。
花焰抬着胳膊,五指慢慢收拢,老者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双眼瞬间充血,嘴角冒出血沫,终于一动不动。
花焰五指松开,老者从半空中摔在地上,如烂泥一般瘫在地面。
“你能躲过红莲已是不易,还抽空行凶,倒是我比想得有些本事,也比我想的更目中无人。” 岑无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耳后,冷得像地底深处钻了出来。
花焰叹息一声,转身直面他道:“那又如何?关主是觉得他们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天夜已深,岑无妄的脸笼罩在蒙蒙的月色之下,眼底寒光凌冽,花焰下意识躲闪着他的视线,继续扮演着初见的陌生人,道:“天下人皆知‘在无为关作乱杀人者死’,这群家伙,他们伤我在先,关主既然没有为我出头做主,自然也管不到我如何报复回去,冤冤相报的道理,关主向来是最明白的。”
岑无妄突然失笑一声,黑夜中只觉刺骨渗人:“冤冤相报是要不死不休,你没做错。所以,你们的背信弃义,我也不会忘的。”
背信弃义?是在说我吗?
花焰不解,心中的苦涩更深几分,心道:岑无妄到底是够恨我的,连与我有关的阴阳家都有仇视......
“你们阴阳词中有一句,卦签一响,可窥命数,既判生死。你来时没有给自己算上一算吗?”他戏谑地打量花焰一眼,慢悠悠走到她身旁,发丝随着红鳞掀起的风微微浮动,他抬起惨白如纸的手,放至花焰耳边,道:“无为关,可是阴阳家的死门啊。”
指腹上下摩挲过去,一声响指清脆,似玉石在耳边破碎。
伺机而动的红鳞蓦然暴起,如同饥渴难耐的狼群倾巢而出,杀的花焰猝不及防。
花焰肩膀已被叫红莲的鳞片穿过一个黑洞,根本抬不起来,完好的手结印成结界抵挡攻击。
按她现在的能力,不过三招,她必死无疑。
才回来半刻又死????我是什么冤大头转世吗???
“岑无妄!”花焰愤愤不平道:“你杀了我这个未入无为关的无辜人!对得起关穆远对你的叮嘱吗!”
岑无妄脚步一顿,红莲的攻势戛然而止,同时掀起一场飓风,二人长发衣袍在空中飞扬,混沌天地中,两只无处可去的孤蝶偏在血雨中相遇。
“你说谁!?”岑无妄转头时神色阴沉得骇人,地面结上冰霜,绵延数里,初夏在眨眼间成了寒冬:“你究竟是谁?”
“.....”花焰一愣,才发现自己说得有些过多了。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岑无妄双眼猩红,黑夜下有翻涌着无数压抑的黑云,闷雷在云雾住伺机而动,暗示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花焰抿住双唇,抬头望天,默默狡辩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越怕人知道,就越难瞒得住,何必非问个谁出来呢。”
可话说完,花焰有种自己膝盖也被扎了一刀的痛。
她现在不也是将秘密藏在墙内的人吗?
完了,本来还能痛快得死一场,现在又要跟上辈子一样,不得好死了......
岑无妄此刻眉头下压,意外地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那眼神炽热,几乎将花焰穿透。
或许因为二人对峙得过于认真,且各有所思,竟谁也没有注意到天上黑云翻涌有几分古怪。
顷刻之间,暴雨倾盆而下,岑无妄掀起的飓风将雨水吹成一道白幕,堆积在半空中阻碍了他们的视线。
风生水起间,花焰察觉到有人飞速地靠近自己,却没有任何杀意,将一道咒符蓦然间贴在自己额头之上,道:“快逃!”
斗转星移,花焰从山脚平原到了山林之中,面前已经不是岑无妄,而是个大眼睛的小姑娘,估计也就十几岁的年纪,眼底是没有沾染世俗的单纯,那双好看的双眼,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道君,莫泽前来报恩了。”小姑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