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翎的书房晚上常亮,今天也不例外,尤其是发生了这种事以后,秦家把打算明明白白的放在博弈桌上,等着她选一个必定的答案。
父皇和三哥从前也是同秦家这样博弈吗?阴谋阳谋,层出不穷。
“殿下?阿宝睡下了。”
云潜羽悄摸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殷翎有心想知道云潜羽的想法,便问:“你觉得这两人如何?”
“自然是都杀了最好。”云潜羽跟着殿下月余,自然知道殿下问的不是两人如何,而是拿这两人如何。
殷翎并不意外,但还是多说一句:“我以为你会对阿宝有恻隐之心。”
云潜羽笑的凉薄,漫不经心:“殿下试探这个作甚?恻隐是恻隐,可立场是立场。”脸上突然换了讨巧的神色,“何况殿下又没想杀阿宝。”
确实,殷翎身边的人都没担心过阿宝的生命问题。当阿宝被云潜羽从屋子里抱出时,所有人都明白了阿宝将不同于许向松。
殷翎放下手中的笔,深深叹出一口气:“毒灵根啊,舍不得。”
云潜羽反而不以为意,殿下当真在意一个毒灵根?要是在意,以皇室的实力,同样可以赌一个出来。说到底,秦家是算准了殿下不会对一个小孩子如何,这才明明白白把阿宝当质子送过来了。就是这质子,不是用来节制秦家的作为,而恰恰让真正被秦家培养的人继续被掌握在秦家手里。
谁能想到,秦家此时的砥柱,会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两人都心知肚明,没在阿宝的事上讨论太久。
“那殿下要拿许向松如何呢?”
“百姓之中常有因为无法承受冰泉的效力而导致灵根全毁的。”殷翎此时如此说,也只能是过过嘴瘾,那许向松,真真就一点碰不得。
灵根全毁?谁能想秦家会在那下马坊剩下的六个人中留下什么后手。是孤儿暴动让皇室信用力下降,还是怀疑皇家主持的洗精伐髓有问题?
不论什么,这几乎对皇权有毁灭性打击,失去民心,即无天命。
云潜羽听出殷翎说得是气话,不往心里去:“要不直接干掉吧?咱们耍流氓?”
殷翎很是头痛,心里跟明镜似的,知晓云潜羽压根没想过许向松死后会如何。秦家多一个天才修士后盾是小事,因此损害民心是大事。
为君者,必重羽毛。
“就这么确定不能争取?”
云潜羽说出耍流氓三字时就开始显得吊儿郎当:“只争取可以争取的。那许向松,明显是被秦家特殊培养的,被洗脑的人,就跟那疯狂的信徒一样,别说争取了,估计要说服他那个秦潭有缺点都是难事。”说完还撇撇嘴。
殷翎没有否认云潜羽的看法,只是她更在意另一点:“我又不需要他的忠诚,我只需要他在关键时刻不忠诚。”殷翎眯了眯眼,“你说,许向松知不知道他的恩情里有猫腻?”
云潜羽见过狂热的信徒,许向松明显属于老实人,把老实人骗做信徒,几乎无懈可击:“可是那又如何?即使许向松知道了,那秦潭的恩情又绝不会只是救他一命,多年当做精神支柱的人,一遭幻灭,他也未必反咬一口。何况这事,殿下也只是猜测。”
云潜羽猜殷翎是想把他们的猜测捅到许向松耳朵里,可是又没有证据,秦家也不会留有证据。
殷翎又笑了:“我们要什么证据,我们只需要一次怀疑。”
云潜羽便坐直了些:“可是让许向松怀疑秦潭?太困难了吧?这才第一次见面,他几乎对秦潭有非一般的信任。甚至还有一种盲目的,嗯,舐犊之情?”
殷翎狠狠一跳眉:“还乱用成语?”
云潜羽偷偷坐好,讨好的的笑,试图转移话题,殿下可不要抓这件事不放啊:“怀疑?那秦潭总不至于让许向松在自己身边去怀疑自己的。”
“这只是一般情况,”殷翎反倒提起另一件事,“你觉得秦家能把药材送的那么及时,他在我这儿的线人,官职能多高?”
云潜羽点着下巴思考:“也未必要多高吧?只要知道阿宝出事了,那就可以了吧?那需要多高的官职?一个巡查的小兵,一个做杂事的小厮,一个丫鬟?不都可以?”
殷翎没有反驳,在桌上拿出一张纸递了出去:“这是忍冬采买药材的记录。”
云潜羽接了过去:“我看这个做什么……嘶,这秦家,一开始并没有送药材过来?这日期……”
殷翎点点头:“一个通房的生的女儿,虽说世家少有苛待子女的,但她出身决定了对她的培养方向。”殷翎站起身,右手扣着桌子,“我觉得阿宝可能是被她母亲偷偷塞进来的,一是她的年龄其实并不符合,秦家不至于这么做,二则是因为真正让秦家送药材的时间太过巧合,怎么偏偏是忍冬怀疑许向松身份的时候?我们的调查需要时间,可是秦家的反应太迅速,也太果断了。”
云潜羽本想翘着二郎腿,被殿下一瞪只能乖乖坐好:“确实,他们好像笃定会养出一个毒灵根来分散注意力。秦家反应如此迅速,难不成这许向松还有什么特异之处?难不成殿下的心腹之间有一个叛变了?”
殷翎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秦家对许向松的关注太过了,我感觉不太好。”最后拍班钉钉,“许向松不能是秦家人。”
“可是我们又该如何做呢?”云潜羽还是想不明白殿下要如何让怀疑在许向松的心里生根。
殷翎踱步:“这哪是单单我们的博弈,皇室也不是没有线人在秦家。”殷翎食指中指交替敲着桌子,“按照惯例,每一个洗精伐髓的人都会被安排到明德书院一起学习仙法知识,不至于在叩仙门,开天门之时一窍不通。许向松届时一定会与秦家隔离一段时间。”
云潜羽反应很快:“殿下是叫我去挑拨离间?那我也要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学?”
殷翎却摇了摇头诚实又扎心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还有自己的课程,我每十天逢休旬会去明德书院走个过程,你跟着过来。”
云潜羽指了指自己:“真是我啊?可是许向松不是见过我了吗?”
“见过正好。”殷翎再次眯了眯眼,“方便下套。”后又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恨铁不成钢,“什么挑拨离间,不会说话,那叫友好去交同龄朋友。”
“哦。”
云潜羽其实这时还不太明白殿下要怎么下套,但是她又不用动脑子,听着就是了。
京城,秦府。
“父亲,那女孩被公主抱走了。”
一头发斑白的男子站在下位,恭恭敬敬,俯首回话,一老人坐在上位的太师椅上,一手转着菩提手串,闭目养神。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那人出去。
那人抱拳俯首退出,安静关上了门,这才抬头,挥手让下人提灯照明。
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和那老人长得十分相似,同样的刀眉却很淡,眉下一双伏犀目,耳内毫毛很长,胡子修理的很好,不显老态,面色显得端正威严。
这是秦家长子,秦湛,官至礼部尚书。
秦湛刚出院门,一小厮立马来报,耳语几句,气息不稳,小厮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等待审判。秦湛一甩袖子:“不成器的东西。”随后没管趴在地上的人,只是随口吩咐下去,“连同琅哥儿身边的打杀了去。”
秦湛回到自己的卧室,一妇人迎了上来,接住了秦湛脱掉的外裳,递给身旁的婢女,指挥她们拿了出去,自己为秦湛放了一杯茶,坐在了秦湛的另一边椅子上。
“月奴啊,皇家可是没打算把自己的小凤凰嫁过来。”
那妇女反倒无所谓:“料定的事,当年父亲逼得陛下接了这婚约,陛下是什么人?肯咽的下这口气的。何况珏儿自小离家,莫说公主,连我们做父母的都不曾见过几面,老爷子倒是狠心,珏儿当时才八岁,留在身边十年也是留得的,就为和陛下斗法。这下好了,嫡亲的孙子八岁就去了修仙界。”
秦珏是月奴心里的痛,秦湛也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没有用,只是也忍不住叹息,父亲心里的野望他是不敢细想,生怕行将踏错。
当年秦珏糊里糊涂的就被定下婚约,十八岁的少年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当年订婚仪式上陛下都没带小公主过来,铁青着一张脸,底下宾客连一句门当户对都说不出来。
“只是为何又要提起这事?”那妇女开口询问。
秦湛止不住的叹息:“殿下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人,毫无过去可查,就像石头里突然蹦出来的。这样的人,却天天被殿下带着,皇家私密之事也不曾瞒过,还是个好颜色的。父亲起了疑虑,怕不是培养起来做驸马的。”
夫妇两人都明晰秦家老爷子的想法,就是要凤凰落脚,此时变数陡生,不知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陛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掌权还要仰人鼻息的陛下,三皇子在朝堂之中也算有话语权的人物,更何况今年初夏小公主被绑一案陛下此时还隐而不发。
夫妇两人再次叹息,风雨欲来,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