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潜羽起初并不理解殿下的话,只是信任感在前,本能按照其话语做事。
殷翎本以为要用些外力手段来制止其反抗,红色灵气在手中隐隐显出,准备随时来一手刀,到底是没用上。殷翎自忖不会害他,可是说要让相识几个月的人付出同等的信任与真心,还是有些异想天开。
云潜羽静静感受着那股外力在体内作威作福,静静等着流通顺畅的灵气逐渐凝滞直至停止运转,刚刚踏入的修仙门此时再度关上,重新变回一个凡人。
等等,好像还有一些不一样,丹田之内,金色光芒仍存,这一团气,极其缓慢的旋转。一瞬间,云潜羽就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先天灵气,不会错了。
那道士虽存于幻境之中,口中与修仙有关的知识竟是真的。
“云潜羽。”见云潜羽适应了被压制的事实情况,殷翎再度开口:“我要探查一下你的身体状况,不要抵抗。”
云潜羽自是没有拒绝,察觉到云潜羽态度的那一刻,殷翎将自己的灵气从云潜羽的胳膊处缓缓探入。
灵脉通畅无杂质阻塞,已经洗精伐髓了一次?内视其丹田,金光为主,是个金灵根。其光灼灼如日,先天灵气极为充沛,大抵有个七八级。
至于云潜羽,只觉从手腕处传来一股灼热感,丝线状的灵气从手腕出发在体内游走一周,那种被探视的异物感让背后的寒毛根根树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所幸时间不长,不然云潜羽冒死都要把殿下的手给甩开。
“天赋不错。单灵根。先天灵气八级?”殷翎把手收了回去。
“害害害,”云潜羽摆手,此时虽对殿下的话没有具体的概念认识,但这么严格的殿下亲口承认的天赋,肯定不止不错这么简单,一下就嘚瑟上了,“就,一般,一般。”
云潜羽看着殿下转身,红色的裙摆层层叠叠散开,像一尾尾鱼 。此时才打量起周围环境。
好像是和园的那个主议事厅?好像比那个要小一些。
云潜羽有些奇怪,为什么不是在那个亭子里,也没有问出口,这件事奇怪的地方还有很多。
殷翎坐到主位上,示意云潜羽落座,有事要说。
云潜羽跟上,乖乖等着殿下发号施令。
“既踏入了修仙门,便不能像从前一般只学些凡间学识,但知识不能一日不学,书不能一日不读。此后早上寅时即起,洗漱晨起锻炼。辰时休息吃饭,半时辰后继续与孟学傅学习,不可废退。礼仪不必再学,下午便改做讲授修仙有关知识。只是修仙,不能单做只会理论的废柴,锻体练武势必跟上,便一天一轮换。你的字实在不堪入目,晚上还要继续练字才行……”
云潜羽觉着天都要塌了,听听这学习安排,村口拉石磨的驴都没见这么用的!她的假期这么快就要结束了,都怪冰泉!
云潜羽觉得不行,她只是来探究村庄消失之谜的,不是和那群修士一样与天斗争,追求大道长生的。她觉得自己的美好日子还能再抢救一下。
唰的一下就从位置上窜出,抱住了她家殿下的大腿,一时之间忘了规矩,把幻境里释放的天性带了出来,全然不顾殿下死活: “殿下啊~我才死里逃生出来,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认真述旧呢!你怎么忍心啊。你难道对冰泉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吗?我这可有一手的消息。啊,只需要给我一天时间休息休息,整理整理就好了。啊……殿下……”
殷翎眉头紧皱,在幻境里带的什么烂毛病,要不还是把礼仪课加上吧。殷翎忍了忍又忍,想着云潜羽刚刚从幻境里出来,才没一脚踹了出去。
云潜羽感觉空气愈发沉默,抬头一看,殿下脸都黑了,这才记起自己做了什么,该死,殿下不会因为自己没规矩而重新增加礼仪课吧?容禾姑姑又要来了,完啦,彻底完啦。
最后硬着头皮一点点挪回了椅子上,规矩坐好,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见云潜羽还没有完全忘记社交礼仪,殷翎稍稍有点欣慰,就是抬头一看,太阳穴一痛,忍不住扶额,哪里学的这受委屈的小媳妇样儿。
越看越头痛,立马更改了原本的计划:“本来是打算等回去安顿好那群洗精伐髓的人才让你开始学习的,如今见你精力旺盛,今日休息,明日整顿整顿,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至于学业,后日就开始吧。”
等等,什么叫本来打算,我干了什么啊!云潜羽捶胸顿足,云潜羽后悔莫及。殿下再爱我一次啊。
殷翎开口叫来服侍的人,选了一个准备送云潜羽回去休息,她有很多想问的,只是云潜羽状态不对,只能打岔问些与幻境无关的事情,何况有些事情,她需要再和父皇通通气。
临出门,云潜羽抓了抓把手,还是决定问一句,起了身,却没敢追上去。
“殿下。”
殷翎驻足回首,等着听是何事。
云潜羽手心冒汗,明明殿下还是那个平易近人又严厉非常的殿下,此时她察觉出一种被审视,被看见的感觉。
她的殿下就在门口看着她,都等着她开口询问,无论多小的问题,只看着她。殿下永远不会敷衍她。
一分一秒过去,殷翎还在那里,还在那里好不敷衍的等着。
云潜羽终于在等待里攒够了足够的勇气。
“殿下,对你来说,我是谁呢?”
我是谁呢,殿下?是虚假的救命恩人,一时兴起养着玩的宠物,还是,皇权崛起无法缺少的棋子?
殷翎没有想到等这么久他就问了这么一句废话,难道在幻境里遭受了什么打击?
殷翎斟酌着语言,缓缓开口:“云潜羽。”身着锦袍的小公子应声抬头,面目姣好透着紧张,忐忑的目光越过所有陪侍的人直射过来,殷翎突然就忘了要说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停顿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云潜羽,一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一定会有不同的身份。就像,我是一国的公主,一家的女儿,被侍奉的主上……”殷翎的目光和云潜羽直直对上,不是为了看清对方的想法,而是试图给予对方力量,“你又何必问在我这里你是谁,你真正应该明白的,是你自己是谁。”
说完,殷翎就走了,屋内只剩下云潜羽和一个婢女,无言无声。
婢女走在前面打灯领路,云潜羽在身后魂不守舍的跟着。
她渐渐明白殿下的意思。
云潜羽就是云潜羽,云潜羽也只能是云潜羽。
不是身份能决定我是谁,能决定我是谁的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和园的景致相当的漂亮,很多名贵的花草云潜羽并不认识,在这样一个夏日的夜晚,所有的草木静悄悄的一片。
婢女打灯走在前面,今日罕见的没有月亮,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前面昏黄的光线。
公主府里的侍女规矩都是和殿下一样刻在骨子里的,石板路上脚步规律,不发一言。
在这样的寂静里,云潜羽原本躁动的心安静下来,她现在还不能回答自己是谁。她不知道自己最初的,在一个古朴村落里的十年究竟算什么,为什么只有自己的来处像云一样漂浮,虚虚的落不到实处。在幻境里,尤其是在出幻境时意识到被篡改的一塌糊涂的记忆,她就对自己的存在存疑。
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她本来就只能依靠逐渐遗忘的记忆去不停的确认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存在。落叶离树尚且可知自己的来处,可她却完全不确定了。可篡改的记忆,毫无存在证据的村落,没有消息的父母,她就像水里的浮木一样。
后来遇见萧玄机,可是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萧玄机是来找人的。云潜羽不知道萧玄机是怎么确认自己就是那个人的,万一不是呢?
萧玄机对他要找那个人有一个简单的认知,凄惨,睿智,坚韧不拔,身份成谜,虽深陷泥潭但仍存君子坦然之风……可是云潜羽不是那样的人,她胆小,懦弱,流氓……她竭力扮演萧玄机眼中的“故人之子”。
也许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可是云潜羽还能怎么办?她那时才十岁,不找个后盾,难道等着死吗?
云潜羽有时也会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好像自己天生如此。
她带着面具,扮演每个人眼中的自己,在殿下面前更不敢懈怠,好像自己就是一身的坏毛病,世俗,不爱学习,天天偷懒捣乱,就像真正一朝登天的乞丐一样。可是她也不是这样的,她的父母给了她极好的教育,教养是骨子里的,她识字习文,明明是村里难得的“神童”了。
但在今天,在殿下回望过来的眼神中,这些外在的壳子通通都被击碎了,一个真正的自己重见天日。
由她自己的经历过往形成的真正的自己。
一个人会有很多身份,子女,朋友,乞丐,皇天贵胄……可是内核却是同样的,自己只能是自己。
云潜羽在这一瞬明白了她对殿下毫无理由信任的来源,因为在殿下眼中,她没有身份,只是云潜羽。
云潜羽只是云潜羽,云潜羽只用做云潜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