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吃完午餐回到公寓时,门外已经站了三个人:费德里科、费利佩、里卡——唯独缺少了元川司。
朝寻的目光在他们三人的脸上转了一圈,看到了面颊上明显红肿的里卡,后者眼神躲闪,似乎很心虚。
被揍了啊,打得好。
我都想抽他。
费德里科见他们回来了,率先上前伸出手:“朝博士,好久不见。”
朝令雪随意地握了一下就松开了,淡声道:“抱歉,刚刚出去吃饭花了一些时间,请进。”
“原来是这样,是我的疏忽,约在了午餐时间打扰。”
朝寻默默瞥了一眼时间:下午2点。
他哥刚刚是故意挑着这个时间段出门,然后悠然花一个半小时吃完午餐的?
正面挑衅大佬,真是厉害。
踏入客厅的那一刻,费德里科便径直走到朝寻面前,没有丝毫的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昨天发生的事我都已经知晓,万幸的是你没事。昨晚到家后我已经第一时间教训过里卡了,今日特意带着他登门道歉,希望得到你的谅解。”
他一说完,里卡便走了过来,垂着脑袋低声道:“非常抱歉,我的行为实在愚蠢,我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我的过错。”
他说的倒是很情真意切,似乎真心悔过。
朝寻不想和他再有牵扯,他直接撇过脸去:“我没什么需要你做的。”
这句话被当成了“不会原谅”的意思,里卡猛地抬头看他,又红着眼低下头。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深刻的懊悔之情,瞬间鼻子发酸,随即一言不发地退后了。
费德里科略显冰冷的眼睛扫了一眼里卡,像是为这个道歉做一个证明:“罗西尼家族欠你一个要求。”
行了行了,不敢要。
对上这位大佬的眼睛,朝寻没再说话,默默挪到他哥身边。
道歉的事到此为止,费德里科问朝令雪:“博士,可以单独聊聊吗?”
朝令雪相当高冷地看了一眼时间,回道:“5分钟。”
说罢,对朝寻示意自己很快回来,便领着中年alpha去二楼的书房了。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朝寻由衷产生了一个疑问:费德里科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我哥手上?
两位家长离开了,剩下的三人一时有些尴尬,朝寻听到楼上门关上的声音后,转而问费利佩:“元川司回家了吗?”
费利佩点点头:“回去了,上午我接走他的。”
知道他回去了,朝寻稍微放下心来:“他现在怎么样?”
费利佩眸光微闪,脑海中浮现上午的情形。
其实不仅是元川司在公寓外待了一夜,他也是。只不过他一直呆在车上,想等到他们出来后再走,只是没想到,一晚上过去了,没人再出来。
于是等到上午后,他决定进去看看,却听到了几人的对话。
元川司和朝寻的话他只听到了几句,而朝令雪和他的却听的很完整。
包括最后,朝令雪说的那句:“你关不住弭玉,但我有办法让你这辈子都出不了这里。”
席卷在楼道中的信息素令他感到危险,预感到这两个人会动手。他果断出面试图阻止,就看到面前人的哥哥举着手枪,抵在了元川司的脑袋上。
当他震惊不已,想要冲上去劝阻的时候,对方扣下了板机——
“怎么了?”
费利佩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那时的他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元川司,听到朝令雪的一句:“麻-醉-弹而已。”
朝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很微妙。
“他没事,现在正在休息。”费利佩神色冷峻,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道,“不过,他之后会很忙,要接手集团的工作,以及继承人的诸多事宜。”
“哦……”
朝寻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态度的变化,只得干巴巴回应,不再问了。
费利佩多看了他两眼,突然道:“他托我带几句话给你,你要听吗?”
朝寻立刻点头。
“他让你不要忘了他,他会尽快完成工作回来找你。”
朝寻愣住,“不要忘了”这四个字,真是卑微至极。
“我怎么会忘了他呢……”他双唇微微颤动,声音极低,仿若只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与此同时,心脏忽然泛起酸涩之感,那股酸胀迅速蔓延至整个胸腔,让他连呼吸都有些不畅,“我、我也有错。”
好半天,他才从这股情绪中挣脱,对费利佩道:“那你告诉他,我会等他,下次见面的时候要好好谈谈。”
费利佩沉默点头,还想在说什么的时候,二楼传来了步伐响动声,不到三分钟,谈话的两人便下来了。
朝令雪一如既往地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他整个人仿佛游离于尘世之外,自带违和又高远的气质,仿佛来自另一个遥不可及的时空。
费利佩只是看过去一眼,便油然而生一种直觉:他们的重逢很难。
无人知晓的短暂谈话结束了,罗西尼一家提出告辞,离开前,朝寻看到里卡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他不想主动问,也就当作没看见。
回到车上,里卡还频频回头,他这么明显的行为引起了费利佩的注意。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里卡扭过脑袋,看了一眼对面正在看手机的父亲,憋了半晌,还是小声问道,“寻的哥哥很奇怪,你不觉得吗?”
费利佩看都没看他:“朝博士是个天才。”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蠢材自然看不透天才。
里卡被他哥打过之后,显然老实了不少,这么被讥讽也没露出不满,他解释般道:“我知道他是个天才,我们学校的天才也很多,但没人像他那样……怪。”
不止是他,费利佩也这么感觉,但他没表达任何看法。
“哥,寻就这么回去了吗?”没得到回答,里卡还是问个不停,“既然都是误会,他不留下来吗,毕竟他被完全标记了,离开了自己的alpha,之后的发-情期要怎么度过?……”
费利佩扫了他一眼,颇有些古怪地问道:“你在把寻送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
里卡低下头,他知道标记可以覆盖或者洗去,但不敢说话。
为了保护想要离婚或非自愿受标记的omega,大型医院是可以帮他们洗掉标记的,但需要提供正当理由以及证明。
而对有权有势的弭家来说,这个证明自然可以免去。
费利佩也并不是真的等他回答:“这点自然由他哥哥操心,你就别管了。”
里卡一愣,这句回答真是哪哪都怪:“可是、乔瓦尼他……”
“乔瓦尼也该受点挫折,学会成长了。”费德里科突然开口,眼睛并没有从手机上移开,口吻相当平淡,像是评价自己的下属:“做事不够缜密,不仅让对手跑了,还差点反咬一口。”
车厢内,两个年轻的alpha同时看向了父亲。
“他还太年轻了,送到面前的机会都抓不住,更别提其他的了。”这位罗西尼先生抬起头,看自己的两个儿子,“据我所知他和朝寻是双向标记,失去了自己的omega,他之后的精神状态会变得更差。
“费利佩,回去后安排医生轮流住进庄园,之后乔瓦尼会非常需要他们。”
费利佩应了声是。
车厢内一阵沉默,费德里科打量着和自己最为相似的二儿子,忽然说道:“选择他作为第一继承人是罗西尼家族的传统,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培养你们──尤其是你,费利佩。”
后者只是应声,并不回答。
里卡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父亲的话充满暗示,这让他们互相斗争,哪怕是不择手段?
而自己暗自勾结外人送走大哥的omega这件事,确实没有受到比自己想象中更严厉的惩罚。
他不是爱元察吗?我以为他会像爱自己的初恋那样爱他们的孩子,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
费德里科只爱死去的初恋,甚至因此讨厌他生的孩子?
这太离谱了……这还是爱吗?
里卡大脑一片混乱,他觉得自己之前十几年对乔瓦尼无缘无故的嫉妒像是个笑话。
……
当天晚上,朝寻就和朝令雪坐上了返程回国的飞机,直至登机前夕,朝寻的心头依旧萦绕着一种如梦似幻、极不真实的感觉,仿若自己仍置身于一场迷离的梦境之中,尚未清醒。
他站在候车大厅,趁着哥哥在过检查,快速地环顾一圈,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丝失落悄然爬上朝寻的心头,但哥哥已经回过头来了,他也就不敢再看。
直到登机的最后一刻,朝寻站在阶梯前,不由自主的往后看了一眼,这一下就捕捉到了,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的金发alpha。
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他都看到元川司泛红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对方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一切,直直看到他心里。
一时间,朝寻仿若被定住了一般,双脚似有千斤重,再也挪动不了半步。
但下一刻,面前突然插入一个人,隔绝了他的视线。
朝令雪俯视着他,用眼神催促他快走。
“哥……”朝寻咬咬牙,还是站着没动,他抬起头和哥哥对视,低声道:“我不想回去了。”
面前的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我想在这里读大学,之前也咨询过好几所学校了,比我现在报的好多了。”面对这样的视线,朝寻还是有些脑子打结,他知道自己的理由很扯,但他还是继续说了,“而且我……我成年了,可以自己做决定,我觉得我还是得和元川司好好谈谈……”
“……”
他哥什么都不说比骂他还让他害怕,朝寻硬着头皮继续道:“而且恋爱中总会遇到很多问题,我不能就这么逃避,一起面对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恋爱?”朝令雪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你喜欢他?”
朝寻沉默着,点点头。
“你要为了他,放弃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甚至是回家?”
这句话的语调及其熟悉,朝寻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刚刚说话的是他的哥哥,而不是系统。
那声音还在继续,带着压迫感:“回答我。”
排在后面的乘客都已登机完毕,登机口外十分空旷,穿过的风仿佛是吹在冰原之上,让朝寻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想知道世界的真相,想回去,但……他也想元川司。
“两位乘客,飞机即将起飞,请快点登机哦。”
空乘在催促,这一声终于让朝寻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露出恳切且坚定的表情。
“我想……”留下来。
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他的话戛然而止。
候机大厅内,人潮的喧嚣仿若与元川司隔绝开来,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目光直直地望向远处那即将登机的通道。在他的背后,几位负责看守的保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盯着他。
远远地,他凝视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终究还是一步步迈向了飞机。那一刻,元川司只觉心脏仿若被一把无形的匕首搅得粉碎,让他猛地弯下腰来。
他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猛地一拳砸向身旁的玻璃窗,“砰“” 的一声闷响。澄清透明的玻璃上,倒映出他那夺眶而出的泪珠。
小寻刚刚是不是想留下来?
他刚刚看到自己了,所以才停下来,但却被另一个alpha强行带走了。
元川司双手不受控制地紧紧揪着自己的衬衫,痛苦蔓延全身,他就这么瞪着棕绿色眼睛望向窗外,一直站着,等到飞机起飞直入云层,等到夜晚过去,白日升起。
朝寻拜托费利佩带给他的话成了最后的寄托和信仰,他会尽最快的速度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再见的日期一定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