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唇角扯起一个淡笑:“我要丢早丢了。”
他这时没端着,暴露一点真实,倒叫赵燕隐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自己都这么开口了,裴长玉心里会权衡利弊后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拒绝,然后看自己坚持如此,‘勉为其难’‘万般不舍’实则心里开花地同意这个方案。
虽然裴长玉的反应不在想象中,但赵燕隐仍然坚持己见:“我的状态太差了,反观师兄你还有生还的机会。”
见裴长玉一声不吭,赵燕隐又说:“若不将证据上交给太藏,届时天下必将生灵涂炭,不可意气用事。”
裴长玉只是别过头去,没有接茬。
赵燕隐嘴唇开合又闭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以前裴长玉在他这吃闭门羹的感受。
他不善言辞,没法循循善诱,看裴长玉一副不愿沟通的模样,内心略有些急切起来,思来想去,赵燕隐艰难爬起,从芥子里掏出一块留影石,二话不说地塞给裴长玉。
裴长玉手里被塞入一个冰凉东西,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又不敢对伤患使太大力,一时间两人僵持在那里。
赵燕隐贴近裴长玉,用几乎算是哀求的语气:“这是记录了证据的留影石,师兄拿着它走吧,燕隐别无所求,只求师兄能够将其交给太藏.....”说话间,他伤口崩裂,唇角溢出几缕血丝,看着更凄惨了。
昔日清冷的剑仙如此放低姿态,苦苦哀求,说心里没有触动是假的。
留影石在手掌中的重量略显沉甸,裴长玉放弃了僵持,赵燕隐见他肢体不再抗拒,那点力气卸下,整个人的重量便压在裴长玉身上,一时不察,两人倒在地上。
自己如今的模样可真是狼狈。赵燕隐看着自己身下,对着留影石出神的师兄,心中泛起一点奇异的不舍。
他暂时不想从裴长玉身上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再抱一会儿......
就在此时,赵燕隐被裴长玉轻轻地扶起,用尽可能舒适的姿势靠在了一块岩石上。赵燕隐的力气不太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带来了思维迟钝,他总觉得裴长玉的眼神有点奇怪,有点复杂。
“我不会那么做的。”裴长玉没把留影石推回来,却也没有答应他。他蹲在赵燕隐跟前,双手搭住对方的肩膀,目光平视,神情淡然而坚定,一字一顿地:“我不会丢下你的。”
赵燕隐扯了下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师兄是想和我殉情吗?”
裴长玉假装没听见殉情这两个字,只是笑了声:“我还等着你以后继续教我剑法呢!”
谎话,这是谎话。赵燕隐的琉璃剑心已经分辨出了这句话的真假,但奇怪的是,他听不见半点裴长玉的心声了。
也许他没说谎呢,毕竟这个人的底色还没黑到底......赵燕隐生平第一次怀疑起了琉璃剑心的判断,这说不上什么好事,但他愿意去相信裴长玉。
两个人沉默许久,赵燕隐慢慢地点头:“好。”
——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兰无忧心说,但搜寻了这么些天,也没找到。姓徐的那个,运气好被他跑掉了,但另外两个人应当还躲在这处山脉中的某个角落里。
他的状态不好,那场战斗中他也收了不小伤,死了不少下属。拖着病体强撑搜寻几天,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但兰无忧不能在此刻倒下,当然他也不傻,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就等对方的接替......
想起那位即将到来的同僚,兰无忧找了棵树靠着打坐运气,回想起对方面容,便又想起那双包含凌厉杀意的桃花眼眸。
真像啊......兰无忧这么感叹,他又想起那个同僚的模样。人族做魔族的走狗其是一件非常不齿的事情,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程度,他当年也不会主动找上魔族吧?
兰无忧原本打算闭目养神,神识却捕捉到一缕陌生的气息,宛如一股冷风刮过脊背,令人遍体生冷一瞬。
阴恻恻地声音在耳畔冷冷响起:“你就这点警惕心?”
他抬眼看向来者,第一时间便去寻找那张脸庞上的双眸,然后,兰无忧与一双阴戾傲慢的桃花眼对视上了。
兰无忧笑了:“裴江先,你是不是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在世啊?”
——
被唤作裴江先的男子,生了一副精致英挺的皮囊,眉峰高耸,多情的桃花眸里盛着不耐与阴戾,鼻梁翘而挺,略失血色的唇瓣紧抿,像一把锋利的刀。
闻言,他扯动嘴角:“与你何干?”
但兰无忧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闪动的异样情绪,他没在意裴江先的鼻孔朝天,只是自顾自地说:“我先前传讯没提到吗?要灭口的那几个小虫子,其中一个还是太藏的首席,我与他过招的时候总是分神,因为看到他的脸就想起你......而且是越看越有相似之处,搞得我还以为自己在和同僚打架。”
裴江先沉默了,眼帘低垂,似乎陷入什么回忆中。就在兰无忧以为自己这疑惑能得解答时,裴江先微微昂头,冷声道:“这么些天你都没抓到人,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可见是废物一个。”
兰无忧:“........”
和这个人聊不下去一点。
说来裴长玉虽然是要抓捕的对象,但他的性格可要比眼前这个讨喜多了!
兰无忧默然片刻,抱着几分试探再度开口:“你和这个裴长玉,真的没有关系?真的不需要我用神识拓一份画像给你看看?”
裴长玉。这三个字无声无息地落入心湖中,泛起一点涟漪。裴江先不做表情时,神情总是透着一种阴郁,眉峰聚着一团不化的阴云。
但听到这名字后,他破天荒地浅笑了下,恍神竟然有几分裴长玉的影子,阴云散开,笑容带着一丝冷:“果然是他。”
不需要拓什么画像,他可怜可爱的庶弟,他前半人生中的消遣,这令人作呕人生中玩不死捏不坏的心爱玩具,裴江先怎么会忘了他呢?
兰无忧看到裴江先的笑容,不知为何脊背有恶寒扫过,他说不出那种微妙的感受。只是觉得裴江先的神情、他咬字时的不慌不忙,和一闪而逝的兴奋神态,都给兰无忧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还真的认识?兰无忧有点后悔先前传讯时,没直接提名字了。
有仇怨?兰无忧有点跃跃欲试地想问,却看裴江先敛了笑意,直直地看向他,那墨色的眼珠里闪动着兰无忧看不懂的情绪,令他下意识觉得不安。
果不其然,裴江先带着高傲自矜的声音响起:“我要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