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格外的蓝,阳光从茂密的大槐树上洒下一片碎金,暖阳和煦,沈瑶带着碧云绕进延龄堂穿堂,墙外一束桃花窜至眼前,香馥扑鼻,这样一个明澄澄的春日,花厅内却传来一阵吵闹声。
大爷谢文义阴沉着脸扬起手要打儿子,那穿得宝蓝长袍的少年,吓得哆嗦躲去母亲身后,大奶奶宁氏堂而皇之将儿子护在身后,“大清早的,为点果子兴师动众又是何苦?”
大爷还未说完,一个生得高高瘦瘦梳着双丫髻,跟竹竿似的小姑娘,已经先哭了出来,
“大伯,这是我好不容易摆好的果盘,待会开席要吃的,现在被大哥吃了个干净....”
二奶奶周氏闻讯匆匆赶来,见女儿在哭,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呵斥,“早交待你了,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不许哭。”
二小姐嗖的一下止住哭声。
周氏训完女儿立马换了个和气的笑,冲大爷谢文义道,“兄长莫要动怒,不是多大的事,我这就安排人重新去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切莫因此惊动了老祖宗与六婶婶那边。”
不提老祖宗还好,一提大爷谢文义怒火压不住,咬牙瞪着儿子,
“就因今日有宴席,越发不能纵了他,他可是国公府的嫡长孙,不以身作则罢了,竟是顽劣不堪,来人,去取藤条,我要抽他一顿。”
大奶奶宁氏闻言脸色一变,她太明白丈夫的性子,容不得人激将,一旦火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住,她暗暗睇着温文尔雅的周氏,脸色一寒,拉住打算逃跑的儿子,
“航儿吃了果子是他的不对,怨我没事先交待明白,你若为此大动干戈,则是存心不给我们母子面子。”
她见不得周氏名是息事宁人,暗中挑拨离间。
谢文义见妻子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颇有几分无力,“你呀,偏要纵着他。”
大少爷得了母亲撑腰,越发觉得心安理得,眼神乌溜溜转,从宁氏身后探出半个头,指着桌案上七七八八的果盘道,
“离着午宴还有两个时辰,摆得这样早,这不是让人吃的吗?就算老祖宗来了,也说不出我的错。”
二小姐被他无赖的模样气坏了,含泪拉着周氏的袖子,“娘,您瞧,大哥实在太混账了,我这果子是摘了给叔祖母吃的,今日是叔祖母寿辰,我的贺礼就这么被他给糟蹋了,呜呜呜。”
周氏见她又哭,急了,“别哭别哭,叔祖母寿辰你哭了不吉利,小心你爹爹瞧见了又抽你。”
这话一出,谢大爷直冲儿子扔眼刀子,拔腿就要去拿人。
大少爷光顾着瞧二小姐哭,一时被父亲逮着了手腕,疼得直叫,另一只手抱着母亲不放,满口求救,宁氏急得额头冒汗,心里恨周氏恨得牙痒痒,好说歹说放软语气求丈夫袖手。
横厅内简直鸡飞狗跳。
沈瑶远远瞧见了,站在柱子处并不靠近。
看样子老太君晓得今日是她生辰,要给她庆贺,她心底一时五味陈杂,她才来谢家几日,老太太便摆这么大排场,她受之有愧。
碧云见花厅那头闹成一团糟,轻声问,“姑娘,您要过去劝架吗?”
沈瑶摇摇头,她算听出来了,明面上是两个孩子吵闹,实则牵扯了两房的暗斗,大爷的媳妇宁氏明显与二爷媳妇周氏不对付,一个是长房的长媳,一个是二房的长媳,平日必定是针尖对麦芒。
她对谢家底细不清楚,贸然开口,势必会得罪人。
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谢家的家务事她绝不插手。
虽说如此,沈瑶却没有避着,只是远远站在那儿不动。
不一会,终于有人发现了她,一场闹剧收了尾。
沈瑶不紧不慢迈上横厅,众人纷纷朝她施礼,孙辈的孩子们也都在父母的提点下跪下给她磕头,沈瑶含着笑亲自将孩子们扶起来。
宁氏脸色不大好看,讪讪告罪,“冲撞婶婶了,回头我定责罚。”
周氏带着歉意的笑,“今日婶婶生辰,几个孩子高兴过了头,还请婶婶恕罪。”
二人心里却暗暗高看了沈瑶一眼,方才闹得那样凶,换做旁人定来当个和事佬,或说几句公道话平息事端,沈瑶愣是不声不吭就看着他们闹,这样沉得住气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沈瑶丝毫不提方才那桩事,只客气道,“辛苦你们了,这番心意我领了。”
又朝大爷颔首示意,越过横厅去正房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果然知道今日是她生辰,
“我原要给你做寿,念着大婚不久,又延请宾客恐人说我谢家过于招摇,干脆就家里几房人吃个热闹饭,就是委屈你了。”
沈瑶无地自容,“您这样说,媳妇真真要钻地缝了,我在乡下时,何曾有人记得我生辰,一朝做了您的儿媳,被您记挂在心,是我的福气。”
老太太越发心疼她,“好孩子,今后就是我们谢家人,与钦儿好好生几个孩子,便有自己的家了。”
沈瑶听了这话微微怔了怔,佯装害羞垂下眸没有接话。
屋子里除了老太太外,还有几位年轻的媳妇和姑娘,其中有三爷媳妇李氏,四爷媳妇柳氏,和五爷媳妇崔氏,还有几个外嫁的侄女,其中要属大姑子谢文玲对她最为亲善,大家客客气气唤了她一声婶婶,再有一位极为活泼明媚的姑娘唤她叔祖母,沈瑶便知她是府上大爷谢文义与宁氏的嫡长女谢京。
老太太听得谢京一口一个叔祖母,乐得直笑,“她虽辈分高,年纪与你们差不多,平日也别婶婶祖母的,就唤她瑶瑶吧。”
谢京睁着水灵灵大眼睛问沈瑶,“可以吗?”
沈瑶求之不得,“就唤我名儿吧,我也落得自在。”
屋子里都在笑。
老太太催她们领着沈瑶去前头花厅玩。
等沈瑶一走,老太太唤来仆妇,“快些与义儿说,让他亲自去一趟衙门,告诉谢钦,今个儿他媳妇做寿,让他无论如何得空回来用午膳。”
仆妇得令去了。
花厅里热闹一堂,都是谢家年轻的媳妇与姑娘,有嫡出的,也有庶出的,沈瑶不会厚此薄彼。
“咱们摆个长案,来行酒令吧,输了的罚一杯酒不说,再作一首诗给婶婶祝寿。”
“这个主意好,作诗不成,画画亦可,只是若画得不好,叔祖母可别介意。”
不知谁嘟囔一声,“也不知看不看得懂....怎么会介意呢。”
她嗓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被有心人听到了。
大姑子谢文玲立即抬高嗓音转了话茬,将这道突兀的声音给压过去,只是谁也不敢再提吟诗作画之类,纷纷绞尽脑汁寻些沈瑶可能会的游戏。
沈瑶装作没听到,默默笑了笑,甚至都没去瞧是谁说了这话。
后来谢京着人搬来铜壶,
“瑶瑶,你会投壶吗?”
沈瑶笑道,“你们玩,我看着。”
谢京便组了两队比试,沈瑶发现谢京投壶技艺不错,种了几次“贯耳”“连中”,准头很不错,沈瑶吩咐黎嬷嬷给了彩头。
到后来沈瑶也露了一手,惹得大家惊艳。
诗词歌赋她着实不成,但骑马投壶她是会的。
日头渐大,大家玩了一会儿,便挪去正房歇着,沈瑶进去时,老太太脸色似乎不大好看,不过瞧见她立即露出了笑容。
后来沈瑶才知道老太太是怪谢钦没回来,沈瑶哭笑不得,谢钦不回,她还能玩得自在些。
午膳皆是山珍海味,沈瑶吃得很满足,午后又被几位年轻媳妇拉着去打叶子牌,沈瑶推脱自己不会,老太太豪气的塞了一大把碎银给她,非要她松快松快,沈瑶不敢拂了老太太的好意,便上了桌。
这一日手气竟是不错,连着赢了二十两银子,这对沈瑶来说是一笔巨款,以前在沈家,每月也就一两银子的份例,若管事的克扣一些,到她手里也不过是八百文。
沈瑶全部赏了各家晚辈。
投了半日壶,打了几把牌,人熟悉了,关系也近了。
气氛便越发融洽。
眼见斜阳脉脉,还不见谢钦踪影,老太太没压住脾气,绷着脸骂了几句,又宽慰沈瑶,
“没事,等他回来娘必替你做主。”
其他人都朝沈瑶投来同情的目光。
沈瑶觉得大家过于大惊小怪了,“母亲,他是内阁首辅,手上哪一桩事不关乎百姓安宁,若为了我耽搁朝政,岂不罪过,他这会儿正正经经多做几桩公务,方是替我积福呢。”
老太太被她说的心潮涌动,“我的好孩儿,钦儿几世修来的福气得了你这样的媳妇,我在你这样的年纪,可比不得你的胸襟。”
有了这话,老太太才肯高高兴兴用晚膳,沈瑶乏了一日,与老太太告辞回去歇着。
老太太看着她绕出门槛,笑意一收,露出冷色,
“来人,去门口候着,谢钦回来,让他先来我的院子。”
谢钦这一日主持三司会审,审了一桩关乎漕运的贪腐大案,午膳都是在公堂用的,这等大案等闲人进不去,故而大爷谢文义入宫去寻他,压根没见着,好不容易寻了机会递消息进去,已是下午申时。
谢钦脱不开身,也不大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生辰耽搁朝务,只是依然在朝务结束后赶忙回了府。
谢家大爷在门口候着他一路迎着进了延龄堂。
谢钦进来时,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铜漏,已是戌时三刻,越过隔扇,便见家里三位兄长与嫂嫂均坐在老太太身侧,看样子等了许久,大家看到他,同时望了过来,老太太轻哼一声,甚至带着几分嘲讽,
“哟,首辅回来啦。”
谢钦听出母亲的怒气,神色无半分变化,抬袖行了一个礼,随后坐在下方。
老太太开始责问,“新婚才几日,便早出晚归不见踪影,莫不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谢钦无语,他与沈瑶话都说不上几句,何来别扭可言?
“母亲误会,我与她并无龃龉。”
“那你可知今日是你媳妇生辰?”
“知道。”
“午膳不得空,晚膳也不得空?”
谢钦双手搭在膝盖,抿唇不语。
这个时候解释已无任何意义,“是儿子疏忽,请您责罚。”
老太太见他认错态度好,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续不上劲,
“你别怪老婆子管得宽,她初来乍到,又是那样的出身,庄子上无人给她过个生辰,今日那么多孩儿围着她,她可高兴了,只是咱们这么多人能比得上一个你?”
谢钦听到这,漆黑的瞳仁缩了缩,竟是无言以对。
老太太一片慈母之心他能理解,只是着实多虑了。
沈瑶哪里需要他给她过生辰,怕是巴不得他不在。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坦明,谢钦干脆认错,
“那儿子这就去看望她。”
“是吗?空手去?”老太太睨着他冷笑。
谢钦汵汵俊眸也现了几分无奈。
老太太喋喋不休,与其他几个媳妇唠叨,
“没过门前千好万好,一旦过了门便丢去了脑后,男人哪都一个德性,得到了就不珍惜,”
三个媳妇深以为然,大夫人更是勾着嘴朝大老爷使眼色,大老爷装作没瞧见,搓着膝盖将脸别去一旁。二夫人最爱听老太太埋汰几个儿子,抿嘴轻笑,三夫人不敢作声。
老太太目光淬着谢钦,“想当初我嫁给你父亲时,他何尝怠慢过我,你娘我至今从未动过针线,你再回去摸摸你媳妇的掌心,别看她生得娇滴滴的,可是没少吃苦。”
谢钦听到这里眉心一动。
老太太敏锐察觉到他神色有异,“怎么,你还不知道?你摸她的时候心里没数?”
这话惹来几位老爷猛咳。
谢钦俊脸青中泛红。
老太太才不管他不好意思,冷嘲热讽,“你样样比你父亲强,怎么这一处比不得他?”
“成婚前的姑娘喜欢花前月下,成婚后的女人喜欢实实在在,”老太太都替他想好了,“你将库房的钥匙交给她,家底托付到她手里,比什么礼都好。”
嘱托完便把谢钦给赶了出来。
谢钦望了望浓墨一般的夜色,缓缓摇了摇头。
沈瑶没把他当丈夫,怎么可能收他的家底。
空手着实不成,谢钦往故吟堂走,沉吟吩咐暗卫,“取一截老竹来。”
夜深风凉,温煦的灯芒从窗牖内映出来,廊芜下甬道一片光辉。
谢钦脚步沉缓来到故吟堂,院子里静悄悄的,隐约在仆人在室内走动。
上了台阶,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走,立即有守门的小丫鬟去通报,
黎嬷嬷迎了出来,抬眼看到谢钦眉目冷峻立在廊芜下,斑驳的光芒泻在那一品仙鹤补子,将他身影衬得格外挺拔。
手里仿佛握着个东西,黎嬷嬷不敢细瞧,垂下眸战战兢兢行了个礼,
“请侯爷安,夫人在后院。”
谢钦沉眉颔首,从廊庑的夹道绕去后院,院内梨花含烟带雨,如飞雪敝日簌簌而落,树下挂着一架秋千,一着素袖碧纱的姑娘随着秋千轻轻摇//晃,她发髻通通挽起,露出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脖颈修长雪白,竟是不比那梨花逊色半分,她手里不知在捣鼓什么,眼神里透着一股较真的机灵劲儿。
谢钦看清她手中握着竹篾子,再看了看掌心之物,
还真是巧....
碧云瞧见谢钦来了,悄悄推了推秋千上的沈瑶。
沈瑶蓦地抬起眼,撞入一道幽黯的视线里,
他怎么来了?
沈瑶慌忙从秋千上滑下。
四下仆从均默不作声退开,留下两位主子面面相觑。
早上好啊宝宝们,愚人节快乐,留言红包,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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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